聽見門外喧囂撞門的聲音,謝夫人臉色一變,咬牙又衝過來,秋娘一頭是汗,一臉是淚,心頭發鬧,眼前漸漸發黑。
不行!她只剩踹桌子的力氣,偏偏紅木桌極重,只動了一下,油燈滾了下來卻沒倒。
謝夫人原本秀麗的臉龐扭曲著,在驟然的黑暗中特別令人心寒,突然,屋子光亮起來,帶著燒炙的氣味。
秋娘摟著忍冬,驚恐地看著謝夫人燒起來的袖子。倒掉的燈油滴在桌上,謝夫人剛好袖子拂過,原本昏暗的火苗吞吐到雪紡紗袖,馬上熊熊的燒起來。
「啊∼∼」謝夫人無法撲滅身上的火,恐懼的叫聲讓終於衝破門的眾人都心驚,火勢蔓延得很快,來不及救,她就活生生的燒死在眾人眼前。
秋娘整個人呆住。她低頭看著綿軟的弟弟,發現他已經沒有氣息了。
她眼睛一閉,像是這樣就不用看到這個醜惡的世界……
下一刻,她昏倒在谷梁朗的懷裡。
第三章
這次昏厥,在谷梁朗都疑心秋娘不活了時,她才慢慢醒轉。
她醒轉已是兩日以後了。
她醒來第一句話問的還是:「冬兒呢?」
谷梁朗頓了一頓,「……他已經不在了。」
她沒回答,甚至沒有流淚,只是愣愣的躺著,望著日影緩緩移動。
「妳昏了兩日。」谷梁朗不急著給她吃藥,拿過一碗淡粥,「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她閉上眼睛,「也沒有吃東西的必要了。」
谷梁朗抱起她,她既不反抗也不尖叫痛哭,只是輕輕的將頭別一邊去。
他也不強迫,「秋娘……」
「我不是謝秋娘。」她的聲音像是徹底放棄了一切,「我……我什麼也不是。」
「妳生父或許不姓謝。」谷梁朗的聲音仍有鎮定心魂的功效,「但是,妳就是妳。既然養父姓謝,他寶愛妳多年,用他給的姓和名有什麼不對?」
她的眼前一片朦朧,「你知道?你為什麼都知道?」
榖梁朗唇角有點笑意,「妳吃一口粥,我回答妳一個問題。」
一口粥能濟什麼事呢?她已經毋須再活了。以前不是死不了,而是不敢死,所以她痛苦的熬著這痛楚不已的日子。
現在,她可以死了,可以到地府聽父親唾恨她。
一口粥救不了她的命,怕什麼?她啜了那調羹的粥。
「據說忍冬和謝三爺很像,忍冬和妳卻沒有半點相似。本來我以為妳像謝夫人,但是我看過她揚起面紗時的容顏……不,妳不像這家族的任何人。雖然早就疑惑了……」他不再說,又遞了一調羹。
秋娘乖順的吞了下去。
「謝夫人卻這樣狠心對妳。」
「我不怪她。」她的聲音虛軟,「但是她不該狠心如此對忍冬。我對不起父親,他寶愛我一世,一直不知道我不是他女兒,還有負所托……」
冬兒,待姊姊到地下向你賠不是。
「謝三爺是知道的。」他又遞了一調羹。
秋娘瞪著眼睛看他,谷梁朗只是含笑看她,不肯說下去。
等她乖乖吞下,他才說:「其實謝大爺也是知道的。官差去拘捕他到案,他推得乾乾淨淨,卻大嚷大叫妳不是謝三爺的女兒。這事兒,應該是謝夫人告訴他的。我也看到官府備案的高嬤嬤『跳井』疑案……」他又餵了秋娘一口才說:「我總覺得謝夫人狠得下心殺自己的奶娘,沒道理放過穩婆。等我尋去的時候,發現穩婆早接受謝三爺的資助,遠遠的遷走了。」
秋娘茫然的想坐直,力有未逮的癱了一下,「爹……為什麼?為什麼要養我這個賠藥錢的外姓人?我這些年花下的銀子,夠買五六十個男兒了!為什麼?」她初醒仍無力,連按住心口的力氣都沒有。
「妳若知道冬兒不是妳的親弟弟,妳會不會袖手旁觀?」
「你胡說!」秋娘突來力氣,用力的推他,「冬兒是我的弟弟,爹是我的爹!冬兒啊∼∼爹∼∼」
不要激動?為什麼不要激動?她為什麼不可以哭?命都不要了,為什麼不可以哭?
「爹呀∼∼你疼我一點用也沒有,我守不住冬兒呀,爹呀∼∼」她一聲一泣血,「爹爹呀,你打我吧,你罵我吧……你來帶我走呀……你來帶秋兒走呀……爹爹呀……冬兒……」
她掙脫不開,一拳拳打在谷梁朗的胸口,一迭聲的喊,哭喊得聲音都嘶啞了。
僕人看得心驚膽戰,「姑爺……」他們也跟著拭淚,「不要讓小姐這樣傷神,她……她會哭壞的。」
谷梁朗擺擺手,任她哭去。幾次幾乎哭厥了過去,他小心的護了她的心脈,這場哭,足足哭了兩個時辰。
哭到完全無淚,氣促面白的只能幹咽,谷梁朗輕輕拍著她的背,「好了,今天就哭這些。」他端了水來,「秋娘,喝點水。要不然,連眼淚都沒有得哭。」
或許哭得太累,她反而一夜好眠。
隔日,谷梁朗見她神色略恢復,要她再進飲食,她卻別臉不用。
「秋娘。」
「別費心了。」她昨日大哭耗神,聲音尚未恢復,略略嘶啞,「我不活了。以前是為了弟弟還小,現在又要為什麼呢?很痛……每一天,都好痛……」
已經這樣忍耐二十年了。夠了,太夠了。
谷梁朗不再勸,深思片刻,道:「秋娘,何謂君子?」
她正如槁木死灰,狐疑的看著想騙她飲食的大夫,「君子可托六尺之孤,寄千里之命。」
「妳我有君子之約,妳可記得?」見她眼中火苗消失,他打起精神應付她的枯槁,「雖說謝夫人刺殺忍冬始料未及,我終是盡力保全過你們。或者,你怨我為德不卒?」
「不。」死都不怕了,怎麼還會貪身外物?大夫連自己終身都願拿來作保,她還惜什麼?「大夫已經仁盡義至,是……」她不知道該怎麼怨自己的養母,淚流滿腮,「秋娘盡其所有,只要是大夫要的,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他眼睛閃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