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來她能進飲食,已經略略長了些肉,只是仍然瘦得肋骨可見,然膚白勝雪,嬌細的腰肢和柔小的乳房還是讓人屏住呼吸。
「很難看對不對?」她低語,雖然這樣羞人,她還是鼓起勇氣,「我能是誰的妻呢?」
「我們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的聲音軟下來,「起來罷。水都冷了,著涼怎麼好?」
幫她擦身更衣,覺得背著他的細瘦肩膀不住抽動,心知她哭了。不知為何』/心裡有些酸,也有些歡喜,他沒有安慰她,只是仔細的幫她擦乾一頭長髮。
這樣病弱的身體,卻有這麼美的頭髮。又柔又滑一光亮得像是一匹綢緞,纏綿在指尖,像是無盡情意。他細細的梳好,連挽起來都捨不得。
「我要知道,為什麼?」她瘦削的臉固執的要一個答案。
「妳若乖乖睡覺,」他忍不住哄她,「明天天亮妳會在枕下看到回答。」
這讓她失眠了大半夜,好容易睡著了,等醒來,都快中午了,谷梁朗早已起床不在房裡,她急急的摸向枕下,攤開來一看--
憐君風流高格調
她怔了一會兒,心知他改了中上唐詩〈貧女〉裡的「誰愛風流高格調」。
不再問什麼,她第一次忘了病苦,突然希望自己能夠長命百歲,就算日日心痛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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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勞頓,她以為自己熬不過來,孰料竟然能夠倚著窗賞景。
雖然想到冬兒不禁要哭泣一場,卻比在謝家莊時寬懷許多。
谷梁朗不忌飲食,少用藥餌,她會忍不住地哭泣發怒,卻比在家時身體好些。
谷梁朗診脈抓藥,默然不言。他心知她此時雖體力漸壯,卻無異飲鴆止渴。若臥床休養,少怒寡言,當然可以讓她多活一二十年:現下讓她宛如常人奔走,一旦發作,便極為凶險。
但是,躺在床上如廢人般痛苦,還不如讓她賞景玩水,好好的活過一場。
越認識她,越憐惜她。由憐生愛,漸漸在他心湖裡深有漣漪。
他向來謹遵父囑,情緒收斂平靜,卻讓這聰慧而壽促的女子在心底烙下一片月影,再也無法無動於心。
等他發覺的時候,已經越過醫者病家的分際太深。
輕撫著她絲緞般的長髮,谷梁朗心中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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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飯館裡賣唱的小姑娘唱著古詩,谷梁朗和秋娘兩個人有些怔忡地聽著,秋娘低下頭,臉一陣陣淺淺的泛紅。
谷梁朗見她靨生紅暈,發起呆來。不知怎地,相處這麼久了,卻覺得她越來越好看,反而覺得其他女子粗鄙了。
憐她弱質,這樣千山萬水跋涉,她居然也熬了過來,一聲苦也不曾聽見,這樣反而讓他心底越發酸楚,更細心的照料她。
一開始不過是大夫的身份,可現在扶抱她的時候,心裡總漾著溫柔的波濤。細心調理藥膳,見她終能坐能行,雖歡喜,卻有著深深的惶恐。
讓她撒手西歸,自己可能謹守父親不動於心的承諾?
若是再也看不到她纖細的影子……他強行將這惶惑壓下,不讓自己細想。
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過是個病家吧!父親過世的時候,他都能收斂心神,沒有理由這個時候不能。
再說……秋娘已經注定命促了。
每每思及,心情就分外沉重,但是靈慧如她,卻會對自己展顏一笑,「子霽,我現下好好的,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莫多想。」
是,她現在已經可以從馬車走下來,自己進客棧了,但這也是他行險用金針的關係。
強行打開她的血脈,讓淤塞的心脈暫時紆解,但終非長久之計。效力會漸漸的減弱,漸漸的不起效應,到那時,只要一個不留神,她都可能因為大發作而死去。
但是,起碼現在她是愉快的活著的。映進她眼簾的每件事情都新鮮有趣,夏雨秋霜,朝陽暮月,透過她的眼睛,他發現這個世界是這樣遼闊而美麗。
原本兩個月的旅程,他們走了將近半年。除了為了秋娘的病體,他也想要延續這種兩個人靜謐而單純的生活。
走過數十個村鎮,盤纏都靠他行醫所得。他向來淡泊名利,達官貴人與平民獵戶在他眼中並無差別,但是這幾年他四處行醫,到處都有病家感激涕零的留宿,生活簡單卻過得去。
只是苦了秋娘與他奔波了。
見識的多了,旅途無事,秋娘對醫學又頗有興趣,他也當打發時光,開始教她學醫。
她生性靈慧,什麼都一學就會,記性又好,有時考她開方子,她也能思索一會兒,將藥方開出來。
雖然太偏滋養而行藥慈軟,但是就一個初學醫的人來說,已經很不得了了,照她的方子也不過好得慢些,未必就使不得。
若是可以,他真想跟她這樣遊歷名山大岳,再也不回棲渡山……她還有多少時光呢?能多看得一刻是一刻。
再說,她此刻不是好好的麼?說不定上天憐她聰慧過人,不該壽促如此……
就在棲渡山在望,谷梁朗猶豫著該不該上山時,秋娘卻因時氣所感,小病差點引發了大發作,他衣不解帶的照料了好幾天,心卻發冷--上天並沒打算放過這弱質閨秀。
疾病很公平,任意的降臨在任何人身上,不管她聰慧或愚魯。
谷梁朗等秋娘稍稍愈可,便扶抱著她上了馬車。
「……對不起。」秋娘小小的臉蛋裹在兜帽裡,好不容易將養出一點肉來,又讓病痛折磨得消瘦。
「永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谷梁朗溫和的將她抱在懷裡,「這不是妳的錯。」
傾聽著他的心跳,她竭力忍著,還是淚凝於睫。她沒有這麼痛恨自己的身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