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還有爹爹可以擔心,」強忍一日的淚,終於撲簌簌的流下,「我卻已經沒有爹爹可以擔心了。」
莫哭--病人會不安--想起父親的話,他胸懷激盪,幾乎嚎啕起來。
柔軟冰冷的小手輕輕的拍著他,「你沒爹爹了--」她有些無措,或許她久病性子激烈,卻仍有副柔軟的心腸,「想哭就哭罷。你很愛你爹爹吧?我若沒有爹爹--」她卻啜泣起來。
哭了一會兒,他覺得平靜些,「白髮人送黑髮人,妳爹爹難道不傷心欲絕?我爹說--」他鼻頭又一酸,「--醫者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病家若無求生意志,雖小恙亦可致命;雖無藥之疾,卻能憑意志逆天而行--」
逆天。枕上女孩兒櫻唇微張,有些茫然。過了片刻,隱隱有笑意。
「我不一定非死不可?」她希冀的看著谷梁朗,「大哥哥,你是大夫麼?」
他點頭,「--我學醫還沒幾年。」
「等你學成,能不能治好我?」她祈求的拉著他的手,「我好想去院子裡坐一坐,春天要來了,我卻連雪景也看不到。」
她的手--這麼冰涼而柔軟。
「等我學成以後。」他允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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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銀針度命,姚大夫心情沉重的坐在謝員外的身邊。
「大夫--」他微弱的問,「秋兒怎麼樣?」
「秋娘很好。」姚大夫心裡覺得無力,這個寵愛子女的員外,醒來就是這一句,卻沒先問問自己如何。
「大夫--我什麼時候會死?」
謝員外對自己的身體很清楚。
他不答話,良久才說:「員外,您好生養病,即使行動不便,再活個一、二十年是沒問題的。」
「--什麼時候連話也說不得?」自從上月倒地不起過後,他心知隨時會喪失說話或行動的能力。
「--半年內。」
謝員外長長的歎息一聲,「秋兒和冬兒都小--」他想起多病的長女和年方三歲的獨子。他的夫人是名門閨秀,只知道吃齋念佛,沒有能力對抗野心勃勃的族人叔伯。
默然片刻,謝員外問:「若讓我行動自如,語言無礙,還能活多久?」
雖然訝然,姚大夫還是照實回答,「三年無礙。」
「那就三年吧。」他終於下定決心,「若成了廢人,連教導秋兒的時間也沒有--」
「員外!」姚大夫嚇了一跳,「此事萬萬不可!秋娘的身體--」
「秋兒是我女兒,我最清楚她的病。」謝員外眼中含淚,「或許她是好不了了,也嫁不了人,但我不信這孩子只能活到十六歲。別看她病弱如此,她的心比男子都剛強三分!她這樣的身體怎麼讀書識字?但她就是有辦法考倒舉子!若不是這個病,考個女狀元,封侯拜相有什麼難的?何況治理小小的謝家莊?」
他不禁老淚縱橫,「只要守到冬兒大了,五六年光景,就換冬兒照顧這個不能嫁的姊姊--我在子息上萬分艱難,雖有數妾,就只有這雙兒女--我怎能不仔細打算?」
姚大夫默默無語,這些年醫治秋娘,對這個靈慧而暴躁的女孩兒已經視若親女,跟謝家員外也成好友,當然知道他所言不虛。
他緩緩取出銀針,長歎一聲,「謝員外,你再想想清楚。」
「再清楚也沒有了。子推,」他喊著姚大夫的字,「這孩子的病,萬望你費心。」謝員外閉上眼睛休息。
第一章
她伏在貴妃榻上,身上蓋著錦被,似睡似醒。滿園花紅柳綠,蝶舞蜂狂,隔著碧紗窗,芳香馥郁的春花,蕩漾著溫軟的春息。
「小姐,」凝碧不放心的喚了她,「窗下風大,床上歇著可好?」
她抬起頭,雪樣的容顏半點血色也沒有,連櫻唇都是柔軟的粉白色,「唔,也是。嬤嬤,煩妳抱我到床上。」
她無力的抱住老嬤嬤的脖子,讓她抱到床上,凝碧細心的替她調整枕頭,讓她能夠舒服的歪著,饒是這麼小心,她還是微微的擰了秀眉。
她心下自嘲著,身上一點肉都沒有,難怪連躺著都痛。
「凝碧,今天有什麼事情?」她嚥下了一口素粥,淡淡的問。
父親過世已然三載。若不是父親臨逝前殷殷囑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那一關的。自從父親心知必死後,幾乎日日守在她的病榻前回商行裡諸事。謝家並非豪富,但也有千頃良田,佃農無數,在鎮上又有木材行與茶葉鋪米店當鋪,諸事繁雜,也要當家一一理清。
等秋娘十四歲的時候,謝員外就放手給她管事,只在一旁監督,幸好秋娘靈慧,管了一年,下人管家都信服,他才能含笑撒手人寰。
那天正好是秋娘的生日。從那天起,她就不再過生日了。
「管家謝大和五姨娘在外面等著回事兒。」凝碧這些年成了秋娘的左右手,不再是大丫頭,但是她與秋娘感情甚篤,一應飲食起居,都靠她費心。「--還有--」
「還有?」小丫頭又餵了一筷子菠菜,她吃了,搖搖頭不再進食。
「小姐,妳吃太少了。」不過半碗素粥、幾筷子青菜和豆腐,凝碧有點憂心,「是不是不舒服?我讓姚大夫來看看--」
「不要勞煩義父了。這種忽冷忽熱的天氣,他老人家大約犯了哮喘,何必讓老人家來去奔波?我沒事的。」她無奈的喝了凝碧堅持的酪,「剛剛妳說,還有?」
「--還有李媒婆來了,她說是謝六爺讓她來的。」
六叔?她撇了撇嘴角,笑得很冰冷,旋即恢復常態,「怎不叫進來?」
「小姐要先見謝管家還是五姨娘?」凝碧令小丫頭撤下了飲食,送上了參湯。
「都不是,請李媒婆上來。」看凝碧瞪大了眼睛,她笑笑,「六叔的好意,我們怎麼能夠拒絕?請李媒婆上來吧。」她覺得有點頭痛,卻還是笑吟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