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林家家破人亡。」老頭兒唏噓不已,「這癡婦只記得還有個小叔赴京趕考,沒遭了毒手。但是你想,大考過了多久?這小叔一去已經十年有餘,生死未卜,這冤何處訴?只可惜這積善之家,居然沒有餘慶……濟南地方的神隱寺自負靈驗,怎麼不管人間冤屈?」
這外國大夫聽了,臉色慘澹,只是望著丐婦發呆,大夫娘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子霽……」
那瘋婦聽了,眼睛瞪得老大,上上下下看著外國大夫,「啊呀!叔叔!我們家冤比天還大,就是等你回來哪!」她撇了饅頭,抓著大夫嚎啕,「爺兒們死得好慘,小姑被那賊人姦污,抹了脖子,要不是肚裡有林家這塊血肉,我也不活了!叔叔呀,我忍辱偷生,就為這一天哪……」
她又磕頭又哭,硬把孩兒塞到他懷裡。
「這位大娘,我不是……」外國大夫想讓她明白,她卻扯發大哭。
「你不是子霽?你不是林子霽?你爹爹被賊人害死,你妹妹讓賊人污了抹脖子,你居然不為他們報仇!我不管!我不管!我到陰曹地府找公婆訴說去!」
她將孩兒丟在地上,居然一頭撞上門柱,登時血流如注。
大夫搶救不及,看她雙目圓睜,猶有餘恨,出氣多而入氣少了,不禁淚盈於眶。「……嫂嫂,子霽當戮力而為。」
大夫娘子抱起大哭的孩兒,瞭解的望了望大夫,「嫂嫂,我是子霽的妻。這孩兒,必不負妳所托。」
瘋婦喉頭咯咯數聲,不能言,只是一手拉著大夫,一手拉著娘子,眼睛看著孩兒,竟是含笑而逝。
老頭兒發呆好一會兒,「大夫、娘子!這禍比天還大!這種身份是可冒認的麼?你們快去!快去!路上行人好事的多,到處都有知縣的爪牙,這惹禍的孩子給了我吧!」
大夫笑了笑,「我是叫子霽沒錯。」他扶起妻子,「秋娘,咱們回林宅吧!」竟不理老兒的叫喚。
他們默默進了東倒西歪的林宅,滿目瘡痍,只有祠堂在邊角,還勉強有個屋架子。
「秋娘,我惹了這麻煩,妳可怨我?」他開口,只是滿腔酸澀。
「師尊不也姓林麼?」秋娘逗著孩子,「異鄉異國,這樣的冤屈讓咱們碰上,不能不說是冥冥之中尚有天意。保全這孩子,也慰藉了師尊,師尊養你這麼大,無以回報,也當從他所姓,續他的香火。」
谷梁朗垂下淚來,「秋娘,天地也唯有妳是我的知音,且讓我任性一回吧!醫不得妳,是我終生的愧疚。」
「誰說你沒醫呢?」秋娘溫柔的看著孩子,「你醫了我的命。我這生,從沒想過能有夫有子……」
而後,秋娘拿出明珠寶玉,不畏權貴,重新修整了麗園。
這麗園有道源泉終年不絕,谷梁朗爬上了長長的山階探勘源頭,發現有座古舊的神隱寺。
寺旁芭蕉茂密,芭葉肥大,只見幾片芭蕉上面有斑斑血跡,竟是血書,痛陳知縣如狼似虎的種種罪行,祈求泉神解冤舒孽。
當中,還有林家媳婦歪扭的字跡,行文顛三倒四,即使發瘋,也還心心唸唸伸冤。
「泉神理不了,人間尚有人呢!」他喃喃自語,摘下了那幾頁血淚斑斑的血書。
不多久,知縣突然暴病身亡,知府家宅不安,鬧起妖祟,妖祟宛如大鳥飛越屋頂,盜去了熟睡知府的枕頭,留下幾頁血書。
驚出一身汗的知府,連忙調查暴死知縣的罪狀,各家被侵佔的產業也都歸還。
遠渡重洋而來的谷梁朗、秋娘,收了產業,撫養林姓的孩子。
谷梁朗功夫極高,卻甘於當一介平凡大夫,所有暗中理冤舒孽之事,皆假借泉神名義。於此,遂成濟南一方百年傳奇,林家子孫遵從祖訓,都以血書伸冤為志願,默默行善。
秋娘雖然一生多病,不知道是不是谷梁朗的一念之慈,還是修習內功得當,竟然活得極長,無法生育的她,疼愛林姓孩子一生,那孩子終生喊她娘,幾乎忘卻她應該是「叔母」。
據說,谷梁朗與秋娘相愛了一輩子,即使白髮蒼蒼,谷梁朗還是每天細心為秋娘親自梳發畫眉,跟新婚的夫妻沒有兩樣。
比起神隱寺的傳說,這對林氏先人的鶼鰈情深,更像是傳奇一般。
【全書完】
作者的話
謝秋娘成形的很早,大約是兩三年前就寫了大綱,只是一直沒空動筆而已。
每次翻開來看,就有些頭疼。不可諱言,我受紅樓夢的影響甚深,所以寫起這種當家人特別的愉快,但是愉快雖愉快,要怎麼把感情寫進去,我就頭疼了。
好在不負使命,終於把這本完稿。若是讓大家看起來像是鄉野傳奇本子,我也滿抱歉的。一直很想寫這類題材,只是不太符合應有的走向,只好頹然擱筆了。
這本寫得雖不甚滿意,但也還算可以。
大概要看到最後,才會發現,原來這算是「林家四姊妹」的前傳。當初我想過,這對林氏先人像是從半空中掉下來的,大約是外國人才對,只是我自己很難編派出一套合理的說法,沒想到這部寫著寫著,我突然看到了答案。
這樣才對咩。這對不平凡的夫妻,應該會在異鄉有不平凡的開創才對。
寫完了,我鬆了口氣,算是對這本放了好幾年的稿子有了交代,但是我也滿擔心讀者不習慣的。尤其寫這本多災兼多難,中途還讓電腦燒了主機板,資料毀了一些,宛如世界末日,那時真是萬念俱灰,後來想想,倒是暗合了秋娘的多病多災之身,才比較寬慰。
尤其是幾次轉折不順,痛苦莫名,第七章起碼也寫了四次,大小修改、拯救檔案,真可以寫成兩本書……
只能說,雖難產,還好還是生了下來。
希望各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