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干狂還沒□清自己的想法,只聽到班襲說:
「你聽得懂漢語就好。」
她迴避他昂然的身軀所帶來的壓迫感,轉身走到屋旁,彎身由木箱裡翻出一件長氅,刻意避開他赤裸裸的身軀,一雙清麗的眸子牢牢望著他剛毅的五官。
「事急從權,請原諒我不得不剪去你的長褲才能為你療傷,這是我的,將就披著吧!」
郁干狂接下長氅,那貂毛長氅披在他身上感覺頓時小了好多,班襲望著他露在外頭的兩隻毛腿,忍住喉間的笑意,正色說:
「有些小。先忍耐一下,過兩天我會請人送來合身的衣物。」
他強抑的笑意沒有激怒郁干狂,可以看出他沒有惡意,並非蓄意譏笑。
「不必麻煩了。」郁干狂雙手抱拳,「謝謝兄台,救命之恩容後再報。」
班襲愕然望著他堅定離去的背影,「慢著。」他停住,側身,揚眉。「你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痊癒,為何不多待幾天?」她以醫者的關心在問。
他的擔憂是道暖流,流入了他的心裡。有多久沒人真正無求地關心他了?郁干狂露出第一個微笑,
「謝謝。不礙事的。」他望著屋外逐漸變暗的天色,「有人想置我於死地,留下來只怕會給兄台添麻煩。」
還有,他失蹤一天一夜,不知道消息會不會傳到漢人皇帝耳中、進而釀出不利契丹的耳語。
班襲不是好問的人,卻忍不住問道:「你的仇家是誰?」刀刀想要斃他的命,若不是她出島後正巧來此採藥,只怕他已成一縷幽魂。
「不知道。」郁干狂回答的雲淡風清。伏擊他的有兩派人馬,依武功路子看來,只怕漢人與契丹人皆有。這正是他不願意深究的原因之一。
班襲牢牢望著他刻意漠視的表情,淡淡的說:
「你肩膀上有劍痕,那不是致命傷,真正歹毒的是腹部那道刀傷,據我推測,應當是彎刀所傷。」見他的臉色微微一變,她知道自己猜中了,「既然知道仇家,何不小心防範?」
郁干狂微掀嘴角,「豈是想防便防得了的?」他不想持續在這話題,「還沒問過恩公姓名。」
「班襲。」
郁干狂點頭,聽聞江南有些地方的男子不只貌似女人,也常取女名,甚至喊父母為叔、姨,當地人認為如此能避免男丁早夭。
「郁干狂。」他抱拳一別,「班公子保重!他日有緣自當回報公子相救之恩!」
班襲點頭,目送他踏入夜色之中。
郁干狂……這名字有些耳熟。
她思索著關於他的事跡,據風姨搜集來的資料說,他是契丹部族之首──王汗耶律阿卜固的次子,人稱契丹第一勇士,善戰驍勇的他,奠定了耶律一族為契丹最強大的部落。五年前,在朝廷要求契丹王汗示誠的情況下,成為契丹抵在中原的質子。
進入漢人領域後,朝廷給他歸德大將軍的職稱,雖然官居一品,麾下卻無一兵一卒,是毫無實權的武散官,被派任為蘭心公主身邊的扈從。
想起昂揚無懼的他,班襲心裡隱隱有些不捨,他原是該馳騁於東北的剽悍男兒,卻為了國與國的和平牽制而屈居於小小扈從、負責保護嬌貴的皇家公主……唉!
也罷,此朝蕃將、質子之多,人人皆有不平;人世間的不公豈是芸芸眾生能干預得了的?班襲輕輕喟歎,轉身收拾藥材。
這趟出女人國是為了採集藥材,差不多都采收齊了,明天一早繞去悅來樓瞧瞧紗□後,就可以回島上了。
隱約地,屋外林中傳來刀劍對打聲,班襲一驚,俯身吹去燭火隱匿己蹤,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她側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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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干狂一走入樹林裡,便發現有名蒙面客在地上搜索著,他瞇起眼眸,望著他腰間的彎刀,那柄該是屬於他的彎刀。
「你在找我的屍體?」
蒙面客倏然轉身,黑暗中郁干狂的身軀挺立著,一點都不像受了重傷的模樣,他明明在他身上劃下數道傷口呀!
「你……是人是鬼?」
郁干狂邁步靠近,用契丹語說著契丹古老的傳說:「在天色全黑之際,冤死的魂將起立,向殘酷的殺手報仇。」
「胡說!」蒙面客話一出口,旋即閉上嘴。
郁干狂斂瞇著眸,「你果然是契丹人。說,是誰派你來的?」他仍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個人。
在他銳利的視線下蒙面客微顫,後來發現月光下他的影子投落到自己腳邊,頓時明白,哈哈一笑。
「哼!少在那裝神弄鬼!早上算你命大,現在我要你納命來!」
話聲一落便執刀向前,刀刀犀利、招招狠絕,蓄意要置郁干狂於死地。
郁干狂身帶重傷,幾個閃身之後,已經有些氣虛,一個不小心又讓他的刀給劈進肩胛骨裡,他狠狠望著近在咫尺的蒙面客,意外發現他的眸子竟是熟悉的暗黃色!
不!他眼裡透著痛苦,這痛楚不是來自肩頭的傷,而是來自心頭的痛!
從他的眼神裡,蒙面客發現身份暴露,用力抽起卡在他肩骨的刀,朝郁干狂頭上便要劈下……「去死吧!」
躲在樹後的班襲正想出手相救,忽然間竄入一道黑影,從上劈下蒙面客高舉彎刀的手肘。
蒙面客不防,彎刀硬生生地被擊落掉在滿地雜草之間。
蒙面客扶著被劈折的手臂,恨恨瞪著半途殺入的程咬金,「你是誰?」有些面熟……這人……
徐離冷冷說:「大王子忘了在與回紇一役中,咱們曾經交過手嗎?」
蒙面客被點出身份,狼狽的愣了一下,咬牙說:「徐離,咱們走著瞧!」
他嗜血的眼不懷好意地望著郁干狂沁血的肩頭,「這次算你命大,下回再取你的命!」說完便拾起彎刀遁入夜色裡。
徐離從腰間拿出小刀,瞄準蒙面客的背影,郁干狂卻說:
「讓他走吧。」他再不仁,也不該亡在外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