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我是在意的!」
「倘若你真的在意,你的精神就不會只放在笄日身上,就不會只看到笄日的痛,只聽到笄日的哭聲。不!你只愛你弟弟,你除了笄日之外誰都不愛,誰都不信任,不然你不會盲目到對笄日的漫天大謊深信不疑。」奕霆眼角已瞥及兩道身影朝他撲來,但他還是把心一橫,說完他的話:「你只是個是非不分,對錯不辨的傀儡機器罷了。」
「謝奕霆,我不許你這樣說!」蘇枋衝上來揮臂就是一拳,狠狠地落在奕霆的下巴上。
奕霆結實地挨了他這拳,撞翻了一旁的花瓶擺飾,跌到地上。
「枉我把你當成兄弟,對你推心置腹,想不到你會是個苛薄至此的人!」巖桂也揪起奕霆的衣領,揚手想賞他一頓教訓,但見奕霆慘澹一笑,閉眼不還手,巖桂心緒略動。他眼露疑色:「奕霆你……」
「這種不知好歹的人類應該好好懲戒!」柏榆何時被如此侮辱過?當然火冒三丈,平空抓了一把星子,正想往奕霆那廂摔去時,忽間蒼朮宏亮的叱喊:「全給我住手。」
明廳裡的混亂隨著這聲叱喊而靜止,乍看之下有些可笑地頗似停格畫面。
「大長老……」幾人分批先後而喚,得來的卻是蒼朮提得老高的音量:「你們這是做什麼?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是不是?」蒼朮震回他們的理智才又緩下口氣:「先仔細想想你們為什麼要動怒,如果你們沒有奕霆所說的那樣,會氣得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嗎?」
大伙被蒼朮的反詰問得無言以對,臉色青白交錯,舉止間含著種被拆穿的不自在。
是啊!假如謝奕霆說的是連篇鬼話,他們沒有犯過他說的錯誤,怎會老羞成怒?
巖桂沒料到奕霆竟會以如此激烈的方法痛下猛藥,他偷覷了他嘴角的血漬,心虛地擠不出一個字。
蒼朮踱至奕霆面前,吃力地扶他起來,身裁矮小的他費了不少力氣幫奕霆站起來。
「對不起。」蒼朮端正嚴肅地向奕霆道歉:「是我過於縱容,才得今日苦果。」
奕霆搖搖頭,看看巖桂,又看看蒼朮,最後望向笄月,萬語千言藏往腹內,只悶悶地強迫自己沙啞的聲音說:「我只是做我能做的,沒什麼。」
收回視線,奕霆舉步朝外走去,不再理會廳內的人事。微跛的走姿後還滴洩幾處鮮血,這才使人驚覺他腿部還插嵌著幾片瓷瓶碎片。
蘇枋驀然想起方纔他喪失理智撲倒奕霆時,他曾用勁把他推開,難道說他是為了不使他受傷所以用自己的身體去擋砸落的尖利碎片?
「我對你們好失望。」蒼朮語重心長地歎,原想藉由奕霆客觀的評判點醒他們,卻只見到精靈們逃避現實的駝鳥心態:「都是我!奕霆說的沒錯,枉我任職大長老,卻沒辦法幫你們認清事態——」
「大長老!」銀杏與青松、柏愉齊喊,聲中已有不少自責後悔。
蒼朮的步伐卻未因他們的叫喚而停下,踽踽跟著地上斷續的血漬走。
笄月失神地發呆,眼前全是奕霆那字字秉實的指控。
明廳,彷彿已成為冷凍室般,空氣成塊冰結,連呼吸——都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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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聲傳入他的耳內,震清了半睡半醒的神識。
「小楚,是你嗎?」笄日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喊。
然而,映入眼簾的是盼梅輕移蓮步的高雅身段。
「梅姊,你怎麼來日軒?」笄日感到奇怪,盼梅已有段時日絕步不入日軒了。
盼梅端著一些餅以及藥片來到床邊:「梅姊聽小楚說你病了,特地準備了餅乾來探望你。」
「小楚呢?」笄日懶懶地合眼:「他去哪了?」
「他去幫忙烤餅了,一時抽不開身,所以請我代他來一趟。他還交代我要盯著你吃藥,定時吃藥病才會好得快。」盼梅邊說邊將床邊小桌整理出空間放置端盤。
「梅姊,謝謝。」
盼梅見他沒有要吃的打算,逕自坐了下來。
「小日,你是不是怪梅姊好一陣子沒來看你?」
笄日的眼睛緊合依然,不置一言。
「梅姊前一陣真的不能來看你,因為梅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這麼平靜地和你講話。」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也嫌我是殘廢。」
「小日。」盼梅對笄日無理的控訴無動於衷,只是一逕地心平氣和:「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拿異樣的眼光看待過你。」
「你說謊,你和他們一樣全在背後嘲笑我,除了姊姊和小楚,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我,大家都嫌我是累贅,」笄日一遇到他不想面對的,就會拉被蓋住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小日。」盼梅對笄日已經徹底死心,不再奢望他會覺悟:「其實,梅姊有很多話想說。你自己想想,我有當著你的面說過你一句不是嗎?我有一絲嫌棄你的表現嗎?我甚至把你當自己的親弟弟,我是真心在疼你。」
窩在被裡的笄日沒有辯駁,因為那是事實。
「不能幫你克服畏懼困難,是梅姊對不起你,梅姊沒用,連自己的弟妹受苦都不能出頭,只能眼見大家的矛盾愈結愈深,梅姊比誰都難受。」盼梅停下,待壓下激動後才又說下去:「我想了很久,不但不來日軒,也不去楚軒、櫻軒,連笄月那也沒去,自己對著自己想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可笑地發現我居然一點力都使不上,曜城裡似乎我最多餘。」
笄日放下了排斥,隔著棉被聆靜盼梅這陣因素不明的心聲。
「小日,梅姊真的很抱歉,真的——抱歉。」她站起來,將椅子挪回原位,回身望著被團:「小日,我這次來只是想讓你知道,世上痛苦可憐的人,不止你一個。你還有笄月疼護,可是我們這些身份卑微的精靈,生命是不值錢的點綴,只是主子身上不起眼的裝飾品,當我們無法再認同自己的命運時,通常等著我們的只有一種結果。軟餅和藥,是我最後為你端的食物,我希望你能吃,至少那是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