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月緊臨著窗,心頭荒涼無緒,風雨打動窗扇,呼嘯之聲經過窗縫的壓縮反彈,變調成詭異的嚎叫,在暗無天日的雨色中,倍增淒悸陰涼。
奕霆沒有安慰她,因為他知道安慰是多餘且徒然,很多事不是言語敷衍便能了事,他早就學會該怎麼在必須安靜的時候「袖手旁觀」。
生死相隔的心情他不是沒有過,記得童年的那場葬禮,送走他最慈祥的祖母,他的淚水足足流了五天才止,自那時起他明白了生和死的苦楚,更瞭解到送行者的零戚。
電光劃亮了天際,也照亮了她猶思親的側顏,奕霆取出一隻略呈扁平的鐲子,塞進她手裡,驚動了她的神思。
「這……」笄月不解地注視著掌心裡的鐲子,迷惘地瞅著奕霆:「這是什麼?」
奕霆放緩了表情,由笄月的反應猜出她並未見過情環,暗鬆了口氣,樂得省下一籮筐的「轉讓宣言」。
「送你。」他沒提鐲子是由蒼朮那邊繼受而來,因為他知道憑笄月的聰敏,必會聯想到其中的關係:「振作起來。」
笄月感受到他話中的關懷與鼓勵,不自覺地嫣然一笑:「謝謝你,我會振作起來,不會被這些小小困挫打敗的。」
奕霆略訝,和伊人四目交接中看到了她的堅毅眸光。
「如果真的是小日……」笄月一股作氣地說完:「我絕不會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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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姊!」銀杏步入海棠軒,揚聲叫喚:「海棠姊,你在不在,海……」
喚聲驀然止住,銀杏瞧見她所要找的人之後,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但見海棠癱坐在窗邊,似是被抽走全身力氣般,失神恍惚,遠遠看去竟有絲淒愴。
銀杏眼睫低垂,走近她:「海棠姊!」她搖搖意識遠蕩的海棠:「又在想他了?」
受擾回神的海棠輕凝了銀杏一眼,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幽怨:「為什麼叫醒我?」
「海棠姊,人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裡,他都已經走了那麼久了,你就忘了他吧!別再這麼下去了!」
「忘了他?」海棠茫然地念,復又扯動嘴角扯開了朵笑不似笑的神態:「我回精靈界有多久了?六十多年了吧?如果真能忘,我還會苦苦憶著他嗎?你有沒有傾盡生命中的一切去愛過一個人?你能體會那是種什麼感覺嗎?六十年……」
銀杏滿是嗟傷,她沒愛過人,初到人界時還未開始她的際遇就遭信任的人類背叛,自從視人類如蛇蠍,更遑論愛上人類,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她永遠也無法體會,但她知道,海棠所受的傷遠比她被背叛的不堪更沉重,因為她總在獨處時精神喚散不知置身何處,這種情形直到接任「指導者」的職務時才好轉,只是今日卻又被大長老的死訊給引動她過去的種種。她沒辦法安慰這個遍體麟傷的姊妹,因為她永遠也不能明白她受的是怎樣的巨創至痛。
「銀杏,很多事,只能眼睜睜看它發生卻無力為自己所愛的人幫上半點忙的感覺,最難以釋懷的……他就在我面前,只差兩步我就能救他,只差那兩步,他就被車子撞飛,飛得好遠好遠……好遠。」海棠似泣似訴的憶言,勾勒出一幅景象,愣怔間的銀杏,彷似看見了她說的那幅畫面。
「我恨自己,你知道痛恨自己是種什麼感覺嗎?為什麼只有我活著?為什麼我只能眼見身邊的人一一離我而去?安國走了,大長老也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她忽然抓住銀杏,狂亂地問:「銀杏,你說,盼梅會服毒是不是因為我?是不是為了要報復我對她的戒教?是不是?」
「海棠姊,你冷靜點,不是這樣的,你多心了。」
「我多心?」海棠驀地一窒,愣愣地出神,許久才垂下頭:「銀杏,你想,世間有沒有起死回生這回事?」
銀杏聞言暗驚:「海棠姊,你在說什麼?起死回生根本是無稽之談,你怎麼會忽然提起……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
「誰會對我說什麼?」海棠別過頭去:「我只是想他……好想他,就算不能相守,至少也讓我見他一面,我想知道他好不好,僅此而已……」
「海棠姊,如果有人對你說奇怪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銀杏認真地盯著海棠:「已成事實的過去,不要妄想時光倒流重來,更不要相信平空鬼話,錯過的就讓它過去,不要再錯一次。」她頓了頓,拉起了她的手:「今天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我想請你陪我去見笄月。」
「發生了什麼事嗎?」
銀杏搖了搖頭,神色帶著決然的柔和:「沒什麼,只是想為自己犯的錯找個補償的方法,陪我走一趟,好嗎?」
海棠的左手伸進衣袋中,摸到那根孔雀羽,迎上銀杏的眼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好,我跟你去。」
第十章
風雨狂肆,其勢震撼大地,幾欲將獨樹於曜城外圍的溫室晃垮,入耳皆是尖厲的風呼雨嘯,他心焦難耐地枯坐於地,緊蹙的雙眉與抿緊的嘴唇在在刻露出他斂收不全的情緒。
跟前的光牢還有幾刻效力,只要等光牢一撤,就可以馬上去看看小日和姊有沒有怎樣了……姊,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盼楚拚命祈禱,盼望一切平安,盼望沒有事發生,雖明知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驚人雷音自天而降,猛然轟進急躁思慮的他耳裡,打醒了他對外界的注意:咦!溫室的門什麼時候開了?難怪雷聲大了起來……
意念未畢,他就被矗立在光牢前的人影給攝走思考能力:「你是……」
奕霆收起傘,臉上慣帶笑容的他此刻並沒有露出閒散的漫不經心:「我是你大哥。」
「大哥?」盼楚認得他,他是那個人類,怎會變成他大哥了?
被囚在光牢內的盼楚雖有滿肚子疑惑,但他另有急務要辦,不想浪費時間和他討論誰是誰。「可不可以請你去通知……」該通知誰呢?梅姊的光牢櫻姊也沒法撤,有誰會肯替他守密不問他被囚之因又幫他撤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