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登受過良好的南方紳士教養,勉強掩飾住震驚,但他好一晌仍無法開口說話。譚夫人善盡女主人之責,跟著介紹了他的女伴艾蓮娜女士──當然,還有馬柏特先生。
樂隊奏起「藍色華爾滋」。布萊登終於回過神來,轉向馬先生道:「你介意代我替艾小姐端杯雞尾酒嗎?她剛表示有些口渴。韋小姐,請問你的舊識是否有此榮幸,和你共跳這首華爾滋?」他的要求頗為踰禮,但他根本不在乎了。
凱琳微笑著遞出纖纖素手,兩人步入舞池。布萊登首先打破沉默。「你完全改變了,凱琳。恐怕就連你的母親也不認得你了。」
「我很早就沒有母親了,萊登,你也清楚得很。」
「噢,等我告訴我的母親和妹妹見過你的事情!我們聽說白肯恩帶你到北方,但我們都不和他交談。莎妮也對其他人說得不多。」
凱琳不想談論肯恩。「你的母親和姊妹怎樣?」
「還好。失去『長青園』令她們非常難受,我現在在洛特福的銀行工作。」他的笑容是自嘲的。「布家人在銀行工作──時間確實會改變一切,不是嗎,韋小姐?」
凱琳望著他微帶憂鬱氣質的面容,試著不讓心中的憐憫形於色。布萊登比她年長五、六歲,印象中他總是英姿颯爽、意氣風發。內戰爆發後不久,他就參戰了。她還記得站在路邊,目送他穿著帥氣的南軍制服,驕傲地騎馬離去。她的喉間哽咽著感動的淚水,衷心希望自己也是男兒身,能夠為南方作戰。
但現在「長青園」已毀於戰火,布萊登則屈居在銀行做事。
「你為什麼來紐約,布先生?」她問。
「我的僱主派我來代他處理一些家務事,我明天就回去。」
「你的僱主一定很看重你,才會將這種事托給你。」
他再次自嘲地笑了。「聽我母親說的,你會以為是我在經營市民銀行。但事實上,我並不比打雜跑腿的小弟好上多少。」
「我不認為會是如此。」
「南方一直生活在自我欺騙中。我們認為自己是無法被擊敗的,但我許久前就放棄這種幻象了。南方是脆弱的,我也是。」
「情況有這麼糟嗎?」
他來到舞廳的邊緣。「你已經許多年不曾回到洛特福。一切都不同了,投機客和趁火打劫者到處都是。儘管南卡羅萊納已重返聯邦,北佬士兵仍在街上巡邏,對正直的公民遭到欺負不聞不問,當地的議會根本是個大笑話。」他鄙夷地道。「你一直住在紐約,根本不知道家鄉變成什麼樣子。」
她心生愧疚,感覺自己留在北方讀書像是背棄了南方。但當初她根本沒有選擇可言。
一曲已終,然而她無意結束兩人的談話。布萊登亦然,他沒有放開她。「我相信你今天的晚餐男伴已經有人預約了。」
她點點頭,卻聽見自己說道:「但既然你是鄰居,又即將在明天離開紐約,我想馬先生不會介意退讓。」
他執起她的手,唇輕撫過她的掌背。「那麼他是個傻瓜。」
他一離開,伊莎立刻過來,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到女士的休息廳。
「他是誰,琳?所有的女孩都在談論他。他看起來就像個詩人。噢,老天,你的蝴蝶結快鬆開了,而且你的裙子濺到了果汁,還有你的頭髮……」她推著凱琳在鏡前坐下,取下她去年送給她的鏤空銀髮梳。「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將它綰起來,這樣看起來好狂野。」
「為了我不讓你為我套上撐箍的同樣理由,我不喜歡任何奪走我自由的東西。」
伊莎對她調皮地一笑。「你是個女人,原本就不該擁有自由的。」
凱琳笑了。「噢,伊莎,過去三年來,沒有你的話,我該怎麼辦?」
「被退學。」
凱琳握緊她的手。「我曾向你道謝過嗎?」
「上百次,但我才是該向你道謝的人。如果沒有你,我絕無法學會獨立自主。我很遺憾父親的態度這麼差,我永遠無法原諒他竟然拒絕相信你。」
「我不想破壞你和你父親的感情。」
「噢,我知道。」伊莎忙著重新梳理凱琳的頭髮。「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白費唇舌,怪你無法保持儀容整齊。你從不做任何淑女該做的事,然而紐約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愛上了你。」
凱琳對著鏡子扮個鬼臉。「有時候我很不喜歡他們看著我的方式──彷彿我沒有穿衣服似的。」
「那只是你的想像,」伊莎為她固定好銀髮梳,攬著她的肩膀。「那是因為你太美麗了,他們無法不看你。」
「傻氣。」凱琳笑著躍起來。「他叫布萊登,而且他會和我共進晚餐。」
「晚餐?我以為馬先生……」
太遲了──凱琳已經離開了。
侍者端著第三盤小點心過來。凱琳伸手想再拿一個,但及時打住。她已經用完兩盤,也吃光了堆在盤子裡的食物。如果伊莎看到了,一定又會訓她一頓。譚氏學院的女孩在外人面前總是吃得像小鳥一樣少。
布萊登取走她眼前刺目的空盤。「我很想在晚餐後抽根煙。你能夠指示我花園在哪裡嗎?假設你不介意煙草味的話。」
凱琳知道她應該帶馬先生去看壁畫,巧妙引導他向她求婚,但她實在提不起那個心。「我一點也不介意,我以前還學著抽過煙。」
萊登皺起眉頭。「就我記憶所及,你的童年極為坎坷,最好被遺忘。」他帶著她出到花園。「你能夠克服過去不幸的教養真是極為難得──更別說和北佬一起生活了這麼久。」
他們緩步走在花間小徑上。凱琳笑了,想起伊莎、方珍妮、史瑪麗──甚至薛苓雅。「她們還不壞。」
「那些北佬紳士呢?你覺得他們怎樣?」
「有些人還好,有的則不。」
他遲疑了一下。「曾經有人向你求婚吧?」
「我從不曾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