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在一旁竊笑,默嬋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金照銀恰巧斜對她,只見江庭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眉頭擰了起來,尖聲道:
「你這個『只圖今世有飯吃,不圖下世沒柴燒』的薄嘴蹄子,今生作妾也不思修修來生,還敢在這兒扇風點火,附和你那沒教養的妹妹興風作浪!說什麼大家閨秀?呸,分明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金照銀維持不住笑容了。「你居然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我金家上下都得罪了,也不想你本來的身份……」
「進了張家門,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少拿娘家來唬人!」江庭月帶著勝利的笑容。「你娘家有財有勢,又給了你什麼好處?呵,別反過來拿夫家的錢去倒貼娘家,我就阿彌陀佛羅!」
有道是「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揭短」。這話正踩著金照銀的痛處,霎時勾起所有的新仇舊恨,唇鋒舌劍的廝殺起來。江庭月一聽,反了,居然敢當面說她烏鴉攀鳳凰,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出嫁,怪不得不下蛋……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也盡挑醜話出籠。
妻妾對陣,旁人只有面面相靦的分。
默嬋雖然聽不見,但是眼見兩位大美女都變得面目猙獰起來,感覺又醜陋又可怕,不禁別開臉去,心裡只慶幸張師涯不在現場,要不然,她的姊姊和元寶的大姊鐵定會受到丈夫的冷落,獨守空閨一年半載。
她暗歎:「這就是所謂的名媛貴婦?」
默嬋生性愛靜,不刻意追求生活上的樂趣和刺激,事實上,她也從不「刻意」的想要什麼,並且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能夠安寧的活著,即是天降福祉,神仙歲月。豈知,這不是一種奢求?
另一名觀戰者金元寶,卻是兩眼閃著異光、興致勃勃的觀戰,心想,這兩個假惺惺的女人,互相忍氣吞聲了八、九年,今朝終於一觸而發,一發不可收拾。平日暗地裡勾心鬥角,哪有今日「山洪爆發」來得痛快?
她下註腳:「罵人如流水,不必快哉。」
不知過了多久,默嬋感到有人挨近她,元寶將一個快冷掉的包子塞進她手裡,說道:「快吃吧!餓了早上,中飯又還沒煮好。冷忠那一家人鐵定嚇壞了,躲在廚房不敢靠近,待會得去敲醒他們。默嬋,別擔心,這兩個人是來這裡『開罵』,也好,一吐多年積怨,以免抑鬱成疾。」
默嬋輕歎。「我不知道她們在吵什麼。」
「不聽也罷!女人開罵,盡扯些沒營養的東西。」
「那你幹嘛看得津津有味?」
「這不是平常看得到的好戲,比戲台上演的更精彩。」元寶評論道:「兩位自詡有教養、深明三從四德之義的大美女,平時見了面都拚命維持大家風範,虛偽客套一番;今朝戰火點燃,表情肅級,活似換了張臉,戴上層假面,不,該說是露出了真面目吧!你想,一個女人的一生需要幾張面目才夠?」
默嬋搖搖頭。「有時,虛偽是一項美德,至少,可以使旁人不受騷擾。」她再度看看那兩位大美人翻臉如翻書的嘴臉。多麼令人不愉快,難怪男人總是流連在外。
「可憐的默嬋!我相信,你早料到會有這天,所以,你想法子逃開。」她聳了聳肩,輕柔地加上一句:「結果,你仍舊逃不開漩渦。」
藍貓靜悄悄的躍上默嬋的膝蓋,它總是來去自如,她也總是該收留時收留,該放手時放手。
「我從不逃避,元寶,自從我生了那場病之後。姊姊是我的親人,我害怕傷害到她。」默嬋撫著藍絲的柔毛,換個角度說:「我第一次看到姊姊這麼生氣蓬勃,這總比暗地裡流淚好吧?」她也不確定。
元寶慢吞吞地說:「她們最好趕緊『回復正常』,否則張師涯回來,肯定大吃一驚。」她的雙唇上揚,笑出一個好玩的、如貓般的微笑。
默嬋輕蹙眉。「如果昨天我們不出門,就什麼事也沒有。」
元寶不以為然道:「你別自動給自己加鐐上銬,當冤大頭也不是這樣當法。」她嘴唇上浮出一道自嘲自慰的弧線。「咱們眼前這兩位貴婦人,得知丈夫來小姨子住處,聊了好久,還吃上一頓飯,心裡不免胡思亂想,偏偏礙於身份不好明目張膽跑來詢問,落個『此地無銀三百兩』,正在左右為難呢,剛巧你出事了,機不可失,立刻前來『關心』一下。不然的話,等著看大夫人會不會找機會向你問東問西。當然,我也不懷疑她待你確實有姊妹之情。不過,若事關自己丈夫,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多虧默嬋耳朵失靈,所以元寶在說到後半段時,只有嘴形沒有聲音,不至於再惹惱兩位貴婦,她不想火上添油。
「不會的,她從來不把我當成一個對手。」默嬋輕聲道,視線回到那兩位婦人身上,看得出來都罵累、吵累了,聲勢減弱,相信不用多久,她們會醒悟到自己的無聊而感到不好意思,聰明的開始懂得沉默是金;愚蠢的則計畫如何告枕頭狀,好扳回一城。
張師涯會在意嗎?
他是兩邊都安撫?兩邊都輕斥?還是回以冷冷的一瞥,泰然自若的避到「勁松樓」獨處?
默嬋直覺是後者,所以她悲憫——為張師涯的妻妾們。
這是個可愛的黃昏,不冷不熱,使人感到特別舒服。
林蒼澤低著頭,心想這時候到菜園裡去走一走,摘一把青菜和幾枝蔥,今晚就吃得到鮮甜的炒新翠,那可是他親手栽種,每天辛勤的澆水、除蟲,吃起來更是加倍美味,不過,現在不行,雖然他很想,但是不行。
甘靈妃正在跟他說話,而且顯然已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聲調變得高亢、刺耳:
「你必須要有主見。你身為父親,你擁有正當的權力,你必須為林家招進一名贅婿,繼續林氏的香煙。這是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