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他,隱居天山的原因或許是逃避,但十年下來,那份傷痛和自責的心倒也慢慢淡了。雖然也曾午夜夢迴時見到易如風那忿怒含冤的眼神彷彿索命般糾纏著他,也曾在柳如絮那美麗卻扭曲的容顏裡驚醒;可是一年一年過去,這些影像慢慢從心裡拔除,終究只成年少時一段荒唐錯誤的過往,再難起波濤。
終日孤獨,伴隨天與地間的蒼涼與寂寞,放眼望去淨是雪連天、山與樹,自己倒像真的融入這片荒野山林了。他自認是淡泊了名利,卻不知在他人眼中這一切看來卻像是灰心喪志。
或許真有那麼些畏懼的因素吧,他實在厭倦了江湖生涯的打打殺殺。天生俱有習武資質的他,在十年的隱居生活中,也悟出了許多武學道理,功力不可同日而語。但就算生來便是適合在江湖中打滾的命,十年也足以消磨所有的雄心壯志了。
是否真要回那灰暗晦澀的江湖,再和那女人有所牽扯?身上的擔子難道不能就此放下嗎?是誰賦予他這副重擔,為何世人皆認為鏟奸除惡、振興正義是他常天恆不容卸下的工作?
「一個昂藏七尺的漢子卻終日與山林為伍,枉費你一身的好功夫,難道耍給天山上的山雞雪鹿看嗎?」丁小纏一副義憤填膺、聲色俱厲的模樣。「現今江湖群魔亂舞、宵小橫行,即便是販夫走足也要貢獻山自己一番心力,伸張正義公理,不使之就此沉淪腐敗,而你呢?你卻逕自過著逍遙的神仙生活,躲在這天山眼不見為淨?從小我就聽說劍神常天恆是個剛正不屈的俠義英雄,為世人除害,免除江湖中人生活上的恐懼和荼毒。許多因你得報家仇血恨的人奉你為神明般崇拜景仰著,難道這些都是騙人的?還是這十年來的安逸生活已經消磨掉你的俠義之心了?你忍心獨自過著平穩安定的日子,卻讓天下人因為你的漠視而活在水深火熱中!?」
常天恆怔怔聽著她口沫橫飛的講詞,看著因激動而脹紅的小臉以及誇張舞動的兩隻小手,一時間忍俊不住笑了出來。「誰教你這麼說的!」
丁小纏也怔了怔,跟著笑了出來。「是爺爺啦,爺爺要我見到你時記得說這些話,我可是背了好久咧。其實我才不覺得你要為這些事負責,每個人都有自己想過的生活,為什麼你就該承擔這些責任呢?要我啊,我才不管呢,反正你現在的責任就是我呀!」她撒嬌的抱著常天恆的手臂,嘟著嘴說:「不如你就什麼都別管了,好好照顧我就好。可是我不想住在這冰天雪地的天山,乾脆我們也和那對漂亮的哥哥姐姐住到黃山好了,那裡氣候比這好多了。」她碎碎念著,彷彿開始編織美麗的夢想了。「反正你也不愛打打殺殺嘛,勉強你回到江湖實在不近人情。依我說啊,就我們兩人找個風景宜人、氣候溫和的地方隱居起來,一輩子過著離群索居的神仙眷屬生活,你說好不好!反正我這輩子是纏定你了,你不愛回到江湖才真正稱了我的心咧,這樣我才不用擔心還有別的女人覬覦你呀。」這會又是一副小女人的撒嬌模樣,哪還有半分方纔那種正氣凜然、鏗鏘有力的氣勢。
常天恆整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慌忙離開她緊緊依附的嬌小身軀,兩隻手掌不斷搓著手臂上直豎而起的戰慄。
「與其如你所說,往後都要和你這纏人的小東西生活在一起,我還不如回去面對血腥的江湖。」這番神仙眷屬的「美景」可比方纔那篇正義、責任之類的論調還具爆炸力呢。
「這可是你說的喔。」丁小纏嘴角揚起一抹奸計得逞的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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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天恆到現在還不太明白為什麼會踏入這個久違的江湖,更不明白自己怎會平白無故招惹上那個像水蛭般黏人的小煞星。
自從親口「答應」要重回江湖後,丁小纏每日煩、每日念,嘰嘰呱呱的要他履行承諾。有時義正嚴詞的要他當個一諾千金的君子,有時又一反常態勸他換個地方繼續過原有的隱居生活,自己將終生相伴。
以他閱人無數的經驗,他知道這小妮子不過是個心思單純、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對於哄他下山還談不上使用計謀。或許是有那麼一點巧計吧,但那也許是她一生中惟一聰明的一次。
常天恆畢竟不是一頭讓人牽著鼻子走的牛,當真不願步入江湖,任誰慫恿、煽動都無效。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小妮子的一張嘴實在有夠煩人,每天絮絮叨叨的在耳邊不厭其煩的說著同樣的話,聽久了真讓人頭腦發暈。更慘的是,趕也趕不走,她名字中那個「纏」字真是取得太貼切了,讓他幾乎要到丁遠的墓前鼓掌致意。嗯,想必她爺爺生前定是感受甚深。
也許當初退隱江湖是帶著遺憾離開的緣故吧,一旦經過那對上天山尋覓毒靈草無意間遇上的男女一撩撥,再加上丁小纏不達目的勢不休的疲勞轟炸,自己當真就回來了。
也談不上不甘不願,畢竟十年來心中總是存在一個疙瘩。沒有人提起也就罷了,或許真能就此淡忘。一旦有人掀開這個瘡疤,那沉寂已久,平靜無波的心湖果真如預料中的滾滾沸沸,什麼醜陋不堪的回憶齊湧上心頭,逼令自己重新面對。也好,就算要退隱江湖,總也該帶著了無遺憾的心。回來也許是對的。
丁小纏煩躁的將滑落的長條包裡甩回肩上,不滿的說:「既然你都重回江湖了,怎麼可以不拿劍呢?沒有劍的劍神不是挺奇怪的嗎?這把玄天劍雖然不是挺重,但這樣背著也很累呢。反正你兩手空空,不如劍就交給你吧,免得遇上壞人來不及替天行道,讓壞蛋逃之夭夭可就不好了。」
常天恆笑了笑。「要替天行道也未必非使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