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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羅愉抬頭,對住他的眼。「她是我的妻子。」正因為如此,他不願見她受任何傷害,怎奈她敏感又激烈,非得教他擔憂、不捨。

  床尾凳旁,明亮的立燈下,一隻象牙雕成的鶴,引頸仰望著燈罩的翔龍紋飾。祭始禧站在燈座前,探手碰觸燈罩,燈罩晃動,悠悠旋轉——「龍」飛了起來。

  「羅愉,你這麼不瞭解祆兒——」祭始禧開口。

  羅愉的眼神移回祭祆兒睡顏上。

  「她不是個小孩了——」祭始禧沉吟地緩下語氣。

  起居室那方傳來敲門聲,一個僕傭走進來,道:「余總管通知始禧少爺和羅先生,要用餐了嗎?」

  「把晚餐送到隔壁起居室,我和小姐一起用。」祭始禧回答。

  羅愉站起身,拂開紗幔,走出來,說他還不餓,晚點兒吃。女傭頷首離開,關上臥房與起居室相連的門。靠牆的船型骨董桌上,插了一瓶榮冠花枝,晶瑩剔透的弧形小花,掉滿桌,花期過了。雨後濕潤的空氣漫進來,露台外的天,已懸上一枚月。

  羅愉繞到屏風後方,半掩露台窗門,然後走向祭始禧。「你想說什麼?」他看著祭始禧。

  兩個男人站在巨幅抽像油畫前,一陣無聲相對。這房裡的畫作全是祭祆兒畫的,她手巧,能拿畫筆、毛筆,握弓拉琴,更能揪扯繃在人內心深處的細弦。

  「祆兒從小注定是你妻子——」祭始禧打破沈默。「因為如此,她不須戀愛?」他一臉的凜然表情,雙手收進西裝褲口袋。

  羅愉眼睛閃了一下,馬上又轉黯,不發一語,走回床畔。

  祭始禧瞅著床帳裡的人影,轉身邊走向房門邊說:「祆兒現在正是需要熱情的年紀。」

  十三歲開始,她就邁入年輕女子的行列,應該結識男子,被吻和擁抱,並且體驗快樂,這是經典上說的「人生階段」。她卻還沒經驗,至少尚未體驗所謂的「快樂」;倒是她十三歲之前,或者更早之前,大概是五歲之前吧,那時,她和羅愉很親近,相當親近,大多數時候,她不是黏著母親,也不纏著父親,而是膩在羅愉身上。她常到蘇林的白色地中海屋宇,在那兒過夜。羅愉一定抱著她入睡,唱高原的歌謠給她聽。她長大才知道那是情歌,夫妻間唱的,但她再也沒聽過了——那低低的音調纏著柔情的文字,繞人耳際……

  襖兒,趕快長大喔,襖兒——

  祭祆兒睜眼醒來,貼著枕頭的芙頰濕了一片,手心傳來灼熱的抽痛感。她左手抓著包繃帶的右手,坐起身,聽見男人的交談聲從起居室傳過來。她下床,衣服都沒穿好,就往起居室去。

  門沒掩實,飯菜香撲鼻。餐食有酒燉牛腰子、馬鈴薯牛肉糜、醋泡番茄,甜點是炸巧克力沾紅酒……前菜一定是茴香奶油烤螺肉——她最喜歡的。螺肉,她一點都不愛炒的!

  她穿過兩道門中間,起居室另一端的門同時關上,似乎有人剛離開。壁爐前的躺椅不知何時搬走,原本置中的法蘭西式矩形桌移近壁爐,桌上點了蠟燭,輝映爐火。

  「襖兒,」祭始禧坐在方桌的一邊,正在享用餐食。「你醒了?」

  祭祆兒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最疼自己的他。她愣愣看著他。

  祭始禧放下餐具,喝了一口酒,道:「過來用餐。」

  祭祆兒動了一下,走過去,坐在祭始禧對面的位子。她的餐具老早就擺好了,這頓晚餐不只是兄妹團圓飯吧?!她抬眸盯著祭始禧。

  「怎麼?」祭始禧挑一下眉。他注意到她臉上有淚痕,但不去談,只說:「手還疼?要哥哥餵你嗎?」唇角浮現取笑似的弧紋。

  祭祆兒皺額,瞪兄長一眼,拿起餐具,大啖美食。

  祭始禧淡笑,執刀叉,繼續用餐。「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說。

  祭祆兒抬頭,視線越過燭火,凝住他。「哥哥去飯店做什麼?」她突然拋出一個問題。

  「嗯?」祭始禧疑問。

  祭襖兒吞嚥一下,說:「你不用『喂』那個成熟女人嗎?這麼早就能回來陪小女孩吃飯!」很譏諷且帶倔強的語氣。

  祭始禧明白了。「你下午有看到我?!」他一笑。「你蹺課就跑去那兒……」

  「我和男人約會喝下午茶!」她莫名其妙地搶話,強調地說。

  祭始禧看著她,好一會兒,輕應一聲,然後,無事人般地吃他的晚餐,不再說話。整間起居室一下靜得只剩壁爐柴火燃燒的聲音,不知持續了多久,餐具碰撞聲開始揉進空氣裡,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壓過柴火燃燒聲;接著,一個抽泣聲逸出,彷彿某人耐性被磨盡了般,一串洩憤的雜音鏗鏘地響起。

  「該死!」祭襖兒的咒罵聲明顯含有哭泣。

  祭始禧看向她。她那端的桌面弄得一團亂,湯碗翻倒、刀叉橫陳。

  「這個該死的繃帶讓我連叉子都拿不好!」她拉扯右手的紗布,臉龐掛著兩行淚,不知在氣什麼、急什麼。

  「唉——祆兒,」祭始禧歎息,離座朝祭祆兒走去。「你幹麼把自己弄窘?」他將她連同椅子轉個方向。他瞭解自己的妹妹鬧的是什麼彆扭——

  「小丫頭,」他掏出方巾,彎下身,盯著她,把她臉上的淚痕擦乾。「羅愉他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她吼他。「羅愉是你的護衛,一定會受你影響!你們男人都一樣!我今天只是湊巧見到的是你,哪一天遇到的,就會是羅愉帶女人進飯店!」根本還沒發生的事,她卻已像個丈夫外遇出軌,惶惶不安、要死要活的妻子。

  祭始禧搖搖頭,朗笑出聲。「我的傻妹妹呀,」大掌揉揉她的發,他拉過另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年輕女孩果然愛胡思亂想。你要我說什麼呢——」他停頓一下語氣,依舊保持笑聲。「十年的島外生活,羅愉從不多看女人一眼,女色對他毫無影響力——」話講到這兒,祭襖兒睜大淚眸,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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