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很柔和,依舊看著她,嗓音極低地傳出。「我離開海島那天,沒在碼頭看到你。」
「我幹麼去送你!」她抑著嗓音,將臉轉開。她記得十年前,那個湖水特別冰冷的午後……她忘不了他最後看她時的眼光——五歲的小女孩記憶那麼好,是因為他那時的眼光與那天的湖水一樣冰。
「龍鱗湖的事,你以為我在怪你……」
「十年來,你沒來看過我!」她打斷他。羅悅是他的雙胞胎弟弟,同命生的,最親密的手足!他當然怪她!那一年的事……
有好一段時間,他們誰也沒再開口。羅愉望著那幅黑頸鶴大油畫,久久,他往客廳門口走,開門時,說了一句:「我傷了你的心嗎?祆兒——」
他關上門,消失後,她崩潰似的大哭起來。
即使隔音再好,這個晚上,依舊聽得到男人聊天的聲音。
祭家海島上,年齡相當的男孩,一定會成為朋友,不管他們來自哪一個家族、身份有何不同,他們終究會是朋友。
羅愉和余聯的感情特別好。余聯是在幫羅愉照顧重要的人——
祭襖兒十歲時,出外求學。祭家給她安排了僕傭和管家,隨侍照料,生活上大大小小事兒,由余聯包管。
這個晚上,她十五歲生日的深夜,余聯跟羅愉正談論著她。
她知道他們會談她,因為他們一個是她的管家,一個是她的丈夫。他們會怎麼談?余聯會告訴羅愉,她有多受注目嗎?不管是哪個種族、哪個文化,甚至不分性別,很多人追求她,她有特別的魅力,這是天生的。她才十五歲呢,羅愉會為此吃醋嗎?她希望他會,但他不會。他二十七歲,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不會為此反應激烈,何況他天生是個護衛,最忌諱過度的情緒起伏。
她還不曉得如何當個妻子,這個晚上,她輾轉難眠,眼睛都哭腫了。她感覺得到門外沒有聲響——他們談完了。肯定喝不少酒,淡淡的酒香漫進來。她掀被下床。她的腳步一向輕盈,會飄,像仙一樣。虛掩的房門,一道散放著光暈的縫,足夠她通過。她苗條的身軀,早具備女人風韻,燈把影子推映在長廊地毯上,那玲瓏的曲線柔軟扭擺,潛入另一道門裡。
「祆兒?!」警覺性,是羅家男兒最普遍的基本特質。
「你沒鎖門……」她關好門,看著床上的他。
羅愉拉亮床頭夜燈,光芒暖暖地,像棉絮在水中化開,飄騰著。他看著她,掀開被子一角,支頤側臥的姿勢,讓他裸露的胸膛顯得更深、更寬大——女人嚮往的。
祭祆兒無聲快速地奔上床,躺在他胸前的空位。他蓋好被褥,將夜燈調暗些,手臂摟著她的細腰,垂下眼,嗅著她的馨香。
「你為什麼不來看我?」她嗓音乾硬,某種壓抑還延續著。
他微睜雙眸,輕輕地吻她的發。「龍鱗湖的事,是羅悅和始禧大意忘形——他們自己的錯……」
「那你為什麼那樣看我?」她疾言打斷他。
他凝眉。「我怎麼看你?」那一年發生在龍鱗湖畔的意外,雖是他們羅家兄弟與祭家兄妹之間的「四人秘密」,他卻早已淡忘,倒是隔日登船離島,在送行的人群裡,找不到她小小的身影,令他一顆心懸掛許久,擔憂她哭鬧過度。「那時,我嚇壞你,讓你不敢來送行?」
「就是!」她坐起身,雙手抱胸,冷眼豎眉。「你像這樣瞪著我,怪我一張嘴,使人溺水……」
「祆兒——」他搖著頭,將她拉回懷裡。「人在情急時,很難有好臉色;我不是個被訓練過的服務員,只是個衝動的十七歲少年。我當時真的這樣看你嗎?祆兒——」
他的嗓音像在吟詩,讓她恍惚地合眸,安穩躺在他懷裡,就要睡去。「不對!」瞬間,她又翻身,柔荑壓住他,小臉伏在他胸膛,兩眼晶亮地對著他。「你還是沒來看過我!十年!十年耶!」纖指戳他的胸,很用力,指甲陷入肌肉裡,小小的弦月痕分佈在他胸口。
羅愉一點也不被她撒潑的小動作觸怒,大掌伸向她,溫柔撫她的臉龐,另一手包裹著她的小手。「你多久沒見過你二哥了?」他低問。
她愣了,美眸注視他半晌。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可她與二哥確確實實也有十年沒見面了——那個最疼她的二哥呢……
「始禧喜歡四處遊走、到第一線挖礦……」他說著。
祭祆兒表情沈靜,想起這些年來收到許多二哥寄送的寶石原礦。二哥說,她就像珍貴的寶石原礦,天然純美——這其實是取笑。因為二哥還說,原礦切磨後,才是寶石,能顯現圓滑的成熟之美,供人佩戴展示。
「喔——我明白了!」她叫道,長腿一曲,膝蓋用力抵住他腹部。「你跟哥哥在外面帶著成熟女人玩樂!是挖礦呀!女人礦山嘛!」眼光危險地閃爍,這一刻,她不是十五歲女孩!她是祭祆兒!
「祆兒,」他喚她,沉吟了一會兒,長指摩過她眼下,說:「我是始禧的護衛,理所當然跟他跑——」
她蹙一下眉心,翻過身,生氣了。
羅愉一笑,神情有著寵溺,移動身子,胸膛貼著她背脊,抱著她。
「你走開!」她回身,手拉住他胸前的龍形項鏈。「我不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她還不是個人妻,即使他們的關係是命定、是天意……
他笑了起來,氣息帶著威士忌的味道,很醇厚,是成熟男性的味道。「長廊天花板的圖是你畫的,」他吻一下她的鼻尖。「你怎樣命令余聯找人搭架築梯,讓你一個暑假待在上頭嗯?」
「多嘴的余聯,什麼都跟你說!」她咬牙,雙頰染紅。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那充滿象徵的圖,只有你畫得出——」這又像取笑了。他那令人費解的神情,教她惱羞成怒。
「是啦,我就是喜歡支配人!」她扯緊龍形項鏈,幾乎勒著他的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