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又沒病!看啥兒大夫?!」她輕嚷,呼吸略急,瓜子臉漲得紅通通又圓潤潤的。
丟下話,她腳忽地一跺,接著像陣風似的往裡邊去,過廊穿堂的,姚府的下人們見狀,自動閃向一邊,貼壁立正,這位嬌嬌大小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頂不好,發起怒來,可萬萬別去招惹。
姚來發哪裡捨得閨女兒受委屈,把一干人丟在大廳裡,急匆匆跟在她身後跑。
「哎呀呀,嬌嬌,妳、妳妳乖……別讓爹追著妳跑呀!」聲音不禁帶喘。他姚來發四十有五,雖是不惑壯年,但這些年的富裕生活讓身形完全走樣,大肚能容、福態下巴,也挺有富家員外的味道。
穿過鏤花拱門,來到自個兒的西廂小院,姚嬌嬌終於頓下腳步。
園裡的臘梅似乎已聞得出生氣,枯木枝上突然間就綻開點點淡黃,她佇立在梅樹前,雙肩高低起伏,正努力平復著。
「嬌嬌啊……」姚來發繞到她面前去,摸了摸唇邊的兩撇鬍,又順手捻了捻唇下的山羊鬍,正要開口,卻被閨女兒此時的神情嚇得倒退三大步。「妳、妳妳……這是怎地一回事?!怎麼哭了?!」幸得梅樹頂住他的背,要不,八成要摔跤的。
姚嬌嬌哭了。
說實話,她也鬧不清楚自己哭個啥勁兒,反正,就是一肚子火、滿腦子怨。
那個該死的年永瀾,醜八怪一個,啥兒也不是,憑什麼對她擺架子、下結論?!憑什麼說一些似是而非的爛道理?!
她真想……真想一拳打向那張醜臉,將那抹好生礙眼的沉靜狠狠擊潰,她還想拿鞭子抽他一百下、一千下、一萬下,教他領教她的厲害,再也不敢小覷。
可是,她沒辦法抽他,她的烏絲鞭被人奪去了。嗚……
就算他要奉還,她也不屑要的。思緒轉至此,怒氣底下翻湧著一波委屈,她眼眶又是一熱,淚珠滾得特別凶,卻還倔強地辯道--
「誰說我哭?我沒有哭!」
姚來發雙手胡揮。「是是……妳沒哭,是、是……梅花蕊兒飄出花粉,不小心飛進妳眼睛裡啦,妳沒哭。」偏著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微咧著嘴陪笑:「嬌嬌啊,今兒個騎馬逛大街,是不是……有啥兒新鮮事發生?爹爹正悶得慌,說來給咱兒聽聽好不?」
姚嬌嬌當然知道爹親的用意,想套她話,尋出她哭泣的原因,可一些事、一些亂七八糟的情懷,她都還理不出個頭緒,又要怎地說出口?
咬著唇,她吸吸鼻子,抓起白袖用力擦著小臉,兩隻眼睛清亮有神地望住姚來發,忽然作了一個深呼吸,啞啞地問:「爹,咱們在城西護城河外,是不是有好多塊地租給人家耕作?」
「呃……咦……」沒料及閨女兒會提出這個問題,姚來發怔了怔,隨即頷首,「是呀,本來只有幾畝田,那是妳曾曾曾祖父留下來的,後來到了妳曾祖父手上,又買了幾畝,留給妳爺爺,妳爺爺又傳給阿爹,呵呵呵,阿爹挺懂得做生意吧?二十年下來,咱們姚家便成了開封的第一大地主,說不準還是河南第一,呵呵呵……」害他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
「往後,這些家產和田地全得留給妳,爹定要替妳尋戶好人家,教妳富足一生,妳甭擔心,爹絕對不讓妳受丁點兒委屈,妳是咱兒心頭肉,說什麼也得--」
「爹啊!」姚嬌嬌硬是截斷他的話,嘟著唇,又是跺腳,「人家不是想知道這個,我還有話要說啦!」
「好、好,讓妳說,慢慢說,爹聽著。」只要別隨便掉淚來嚇他就行。
「您已經是開封第一大地主,已經好有錢、好有錢,您、您可不可以暫時別賺那麼多錢了,就把城西的土地讓給那些老百姓耕種,不收租金啊?」心底,她用力地告訴自己,會如此為之,純粹是可憐那些人,他們在姚家土地上工作,生計難為,身為僱主的姚家多少得盡點義務,更何況,她阿爹有的是錢。
她姚嬌嬌高興施這等恩惠,就施這等恩惠,絕非因為某人。
絕、對、不、是!
「啥、啥兒?!」這一廂,姚來發兩眼圓瞪,又嚇得連退三步,二度倒靠在梅樹幹上。錢財當然是多多益善,哪裡有人嫌它太多?!
無奈,嬌聲陡揚,隱含風暴:「阿爹!您答不答應啦?!」
「嬌嬌啊……」他能不答應嗎?
這嬌嬌閨女兒,到底有誰治得了她?
唉……頭好疼……
第三章 何以愛爭人前歡
元月十五,年節的氣氛熱鬧持續著,整座開封城籠罩在鬧元宵的歡慶當中。
十字大街東南西北各個城門前都安排了大型戲班子,出資的正是開封第一大地主姚來發,雖說這舉動九成九是為了拍拍那位新到任府尹的馬屁,但河南人向來愛聽戲,他如此為之恰合百姓們的脾味。
據說這四組戲班在京師已闖出響噹噹的名號,各有各的成名當家、鎮山之寶,如今同會開封,實是空前盛況。
一整天,戲按著順序開鑼,一出接連一出,東門和南門的兩場已然結東,醉心聽戲的男女老少連午飯也免了,要不就隨意買個饅頭、包子墊墊肚皮,又或者來包糖炒栗子解饞,早早轉移陣地,往設在西城門的戲台湧去。
待西邊和北邊兩處戲班收了場,天色也該沉了,緊接著,歡慶氣息轉往龍亭園,平時讓開封鄉親們習武強身的廣場上,已搭蓋了一座紅布高台,擺上巨大銅鑼,四周點綴著百千個大小燈籠,就等著迎接一年一度的猜謎大會。
「小姐,過了這個年,按咱們老祖宗的算法,妳都十九歲了,老爺吩咐下來,今兒個無論如何一定得帶妳上月老廟求籤。」
「不去。」
「唉唉,小姐,妳別為難奶娘啊。」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嬌聲清亮,姚嬌嬌鼓著一張俏臉,就坐在龍亭園中人工池邊的小亭裡,一名年約五十、身材微胖的老婦正挨在她身邊苦口婆心地勸著,旁邊還站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