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裴德列三世的笑聲震天雷動,他笑罷,就這樣說:「我已經為你深愛的人安排了最與別不同的一生,她所受的苦,你償還十世也還不完。我要讓你在永恆中內疚不已。」
Eros伯爵衝向前,以利劍指向他的心臟。「你把Helen怎麼了?」
裴德列三世傲慢地抬起頭,望向Eros伯爵,神情饒富深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哈布斯堡王朝的介入,你與你父親的所有,早已全屬於我?你的Helen又怎會例外!」
裴德列三世的目光充滿著嘲弄與鄙夷。
Eros伯爵臉色驟變,他既憤怒又害怕。他猜不透這個人的詭計。
他繼續說下去:「我要你的Helen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德列三世直勾勾地望進Eros伯爵的眼睛,那歹毒如針刺進Eros伯爵靈魂中最脆弱之處。
Eros伯爵受不了仇敵這目光,他大喊一句:「我不許你傷害她!」
裴德列三世仰臉狂笑,不把他放在眼內。
Eros伯爵的惶恐已到達頂峰台,他惟一的反應是揮劍伸向他的脖子,然後義無反顧地向橫一切。當他看見鮮血從仇敵的皮肉中湧噴出來之後,反而就回神了,心頭的驚慄隨別人正流逝的生命一併瓦解。
死亡前一刻的神態凝在無生命的臉上,依然是那麼驕傲,那雙瞪著Eros伯爵的目光詭異又炯炯有神。
他是一個死人,頭歪斜在一旁的死人。Eros伯爵這才夠膽量吁出一口氣。他對準裴德列三世的脖子再揮劍斬下去,頭顱掉下來滾動在地上。他不想再看見那令他無法呼吸的目光。
策馬穿越山巒,他又回到泰爾克。密室中的石床上已不見Lady Helen的蹤影。Eros伯爵發狂一般地抓著人來問,然後有人告訴他,Lady
Helen已在日前斷了氣,她被埋葬在家族的墓園中,與家人一起安息。
Eros伯爵跪在那簇新的墓碑前,又再開始淒厲而漫長的嚎哭,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死別了,他與他的至愛相隔了一堆泥土,從今之後,每當空虛時,不會再有她的幽香入懷,他與她,永遠陰陽相隔。
父親派人到泰爾克接他回到庫塔那霍拉時,Eros伯爵已陷入虛脫中,瑟縮在愛人墓碑前,形神如同活死人。
在庫塔那霍拉,他把自己關閉在城堡房間內,吃和喝都獨自一人。過了一個月,就由母親告訴他已安排他另娶他人的消息。
他拒絕了。「如果只是為了家族的財富,我還有別的選擇。」
他選擇了長生不死。
那是一個夜幕與黎明交界的時分,夜間的遊魂正魚貫地通往死亡的冥地,暫別一夜的漫遊。在那破舊的教堂內,巫師正向他施咒語,漫長而陰鬱,凡人聽不明白。這一切將會發生在十字架之下,違反了造物主對生命定下的規律,偷來一個被禁止的永生。
教堂的大銅鐘一聲復一聲深沉地響,那是凌晨四時三十分,但鐘聲會敲出十二次,在最後一聲將盡之前,他的血就要開始流瀉。巫師答應他不會感到痛楚,皆因賜與他永生的大能憐憫他日後千秋萬世的苦痛寂寞,在這新生之始,免他一切的痛。於是,當第十二聲鐘聲激盪在夜幕的盡頭時,巫師的匕首就插入他心房旁邊的肌肉中,鋒利而堅決地,劃破他的血肉,把作為人類的脆弱隨血液流逝。血如泉湧,使他衣衫盡濕,而他就坐在教堂冰涼的地板上,看著自己的血液流盡,漸漸失去凡人的知覺。
果然,根本感受不到痛,反而是一種無力感,血由身體內流瀉,生命的力量將盡,不久後,當最後一滴血都流乾之時,他就會成為一個異類的生命體。
血染滿了他的衣服,血在教堂的地上劃出一道優美的小河,一直流向矗立的聖像的腳下。聖像都目睹了他的變異,他將拋棄靈魂的安逸,換來一個對愛情的承諾。
巫師懷著悲慈,用魔法令血液以一個不尋常的速度流盡,奇幻又急速,這使他驟然跌進一種虛脫的迷幻中。明明眼前是呢喃唸咒的巫師,但他看見的,是那個他最愛最愛的女人。她與他的距離很近,是在面前般的親近,差不多就能與她鼻尖相碰。就在這親密的距離中,他從她的眼睛內,看到一個小孩的影像,聽見一把聲音,說,如果她還在,這就是他們的孩子。
瞬即,哭泣的衝動席捲了他,他的身體一陣抽搐,但覺快要昏去。多麼的心酸,然而哭也無力了,他連表達悲傷的力量也快將失去,悲傷猶如一種飄絮,掠過來但抓不住,感受得到,但表達不出。
然後,他心愛的女人把臉緊貼他的臉,他就嗅到她的幽香,她把唇湊到他的唇上,他就品嚐到她的滋味。一切,都那麼立體,他沒可能忘記,也沒可能否認,他是真正的深愛過。
血是否即將流盡呢?他的身體已不受控制地抽動,他的神情茫然又身不由己。朦朧的視線中,有巫師的容貌,處於一個極近的距離,做著一些他看不清楚的動作。
繼而,他感到嘴唇有一陣溫暖與濕潤,他還嘗到一陣腥香。那是他流出來的血,巫師把他的血送回他的口中。
這用以喂治的血液,最捨不得主人,是身體最後流盡的。他並沒有受到時間的折磨,他的血液以一個不尋常的速度脫離了他,而整個過程,流暢利落,顯示了一切皆心甘情願。
當巫師重複以血液喂治他三次之後,他就得到了最怪異的反應。他以一股他不會明白的力量躍升半空;然後,就感到他深愛的人活在他的血脈中。那是一種極嫵媚的溫柔,以舌尖般的濕潤鑽進他的每道血脈內,繼而豐富了他,令他無法悲慟,不再寂寞,亦無從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