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頰邊兩行清淚,展翊寒一陣心疼,他走過去,輕輕地擁她入懷:「柔柔,這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你我各事其主。當年縱使皇上他佩服你父親的赤膽忠忱,他也不得不殺了他,這是立場不同啊,而如今,皇上有悔意了,想彌補你所受到的傷害,你該給他個機會啊!」
「不,不必!」她搖著頭,離開他的懷抱,「我可以不殺他,但我不要見他。」她十分堅決。
「柔柔,所謂『天地君親師』,君排在親之前,五倫亦先重君臣,再談父子……」他試著說服她。
「你別多費唇舌了。」鐵柔顧不得自己失禮地打斷他:「對不起,我想先回房歇息了。」
她說完,匆匆地離開書房。
展翊寒沒有跟上去,只是緩緩地坐了下來,想重新整理一下內心的思緒,因為他發現,才不過幾天,這個充滿矛盾的小女人,竟然在他心中佔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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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柔不知道展翊寒是怎麼幫她回絕皇上的,只知道自從那一天以後,他沒再向她提過同樣的事。
人前,他對她彬彬有禮,人後,他則是她貪得無厭的愛人,要愛上這樣一個偉岸男子是很容易的,只是,他有時仍霸道得令人受不了。鐵柔最厭惡的,就是有什麼大事,他常是說也不說一聲就擅自下了決定,交代下人去辦後,她這個將軍夫人才知道。
上次府中款宴翰林院的魯大學士,她到銀兒來伺候她更衣才知情,這件事,她忍了下來,仍舊扮演好一個稱職的女主人。
還有一次,也同樣是設宴款客,這次,他倒是先和她說了,只是,當她看見自己精心策畫的晚宴竟然出現了一群歌舞妓,尤其還是那個雲眉姑娘領班的,她差點又失了女主人風範,但好教養的她沒有失控,她還是忍了下來。
展翎是站在她這邊的,她曾問她為什麼不和他哥哥吵,不和她哥哥鬧。
「吵?鬧?」她記得她是這麼說的:「這兩件事我沒做過,也不會做。」
「可是你不跟他把話說清楚,以後他要是再這樣漠視你,那……那你怎麼辦?」展翎頗為她打抱不平地說。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他就這樣漠視我的存在。」她很有信心地說道。
「你打算怎麼做?」她很好奇。
「彈古箏!」她嫣然一笑。
「彈古箏?!」展翎一臉快昏倒的模樣。
是的,彈古箏,這一次她實在忍無可忍了,「搬家」,這麼大的一件事,她又是直到僕人在打包了,她才從他們口中得知,這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她……決定了。
「銀兒,在內室儲物處,有我的一把古箏,就在我的嫁妝堆裡,你去把它拿出來。」她忍著氣,回到「寒松苑」,吩咐銀兒。
銀兒跟在她身旁也好一些日子了,從沒看過她的臉色這麼地難看,二話不說,急急忙忙地去把那把古箏給尋了出來。
擺好琴,不需琴譜,鐵柔往前一坐,儼然一副琴藝大家的模樣。
她舉起手,抖抖袖子,露出那纖纖玉手,開始撥弄那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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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聲音啊?!」正在會議室和一群軍機大臣討論如何抵禦此次韃靼南犯的展家兄弟不約而同地抬起頭,豎起耳朵。
不知打哪傳來一陣陣的怪聲,忽大忽小的,嘔啞難聽,彷彿像是寒鴉在夜晚鼓噪的聲音,又像是一個五音不全的人在呻吟,總之,這怪聲,是他們有生以來聽過最不協調,最難聽,又最令人不舒服的聲音了。
起先,客人們都還能若無其事地開會,但愈到後來,那嘈雜的聲音震得每得人都心神不寧,無法思考了,終於,那年紀最輕,又最心浮氣躁的李將軍忍無可忍地開口問了,「那到底是什麼聲音啊?」
展翊寒向展翊飛使了個眼色,展翊飛隨即奔出去尋查那聲音的來源。
「不好意思!」展翊寒隱含著怒氣,歉然地說道。
蒙古人自從被明太祖朱元璋趕回漠北後,分裂成韃靼和瓦剌兩部,明太祖為防蒙古人再南侵,雖定都南京,卻不敢輕忽北方的防禦,當年燕王朱棣也是其中之一,而「靖難之變」後,明太祖原來派往北部邊疆駐防的一些王,到了這時有了很大的變化,他所佈置的抵禦蒙古軍南下的防線已不存在了。當今皇上即位,為顧慮到北疆邊防的重要,雖亦派有重臣駐防,但近日韃靼頗有南犯大明之野心,朝廷實不敢輕忽。
而由於展翊寒子承父業,在「靖難之變」以前,都是在北方常年與韃靼人對抗,對他這個「鎮遠大將軍」可是頗為忌憚,因此,這一次,皇上自然要借重他的力量,再重新鞏固北方防線,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要舉家遷至北方。
而這些軍機大臣則是皇上派來協助他早日瞭解狀況的,沒想到……
那刺耳的聲音停了下來,眾人正欲再展開討論時,一聲石破天驚的噪音,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傳來。
展翊飛臉色古怪地奔進來,在展翊寒耳旁不知說了什麼,只見他臉色大變,一陣白一陣青的。
「對不起,今日府中不便,明日上朝再議!」他向大家抱拳作揖:「翊飛,送客!」
雖然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能讓上場殺敵從來面不改色的展將軍變臉,但為了不使自己的耳朵受虐待,大家還是匆忙地告辭了。
循著那聲音朝「寒松苑」走去,一路上所見到的僕人、婢女莫不苦著臉,紛紛掩住耳朵爭相走避,展翊寒的怒氣就愈高漲,她到底以為她在做什麼?
一進「寒松苑」,他直奔臥房,見到的景象卻讓他差點捧腹大笑。
他那親愛的娘子坐在房間的中央,很認真地、很用力地彈著古箏,一副旁若無人,渾然忘我的模樣,他的妹妹展翎和銀兒抱起一床棉被,掩住自己的耳朵,臉上的表情是既痛苦又好奇,而齊自威,那個很威嚴的老管家則在一旁數著拍子,頗為傾倒陶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