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轉念紛紛,萬家佛仍然神色不變,跟著小寶走進那間老舊的屋子裡。
「少王,萬相公來了。」
最終之章——團聚
七月十四。
「多吃點,佛賜,你還在長高呢,待會兒早點睡,明天天一亮咱們就繼續趕路,跟往年一樣,約午後就可以抵達那座山了。」嚴仲秋說道。
萬佛賜用力點頭,埋頭在海碗裡努力地吃。吃得多長得快,他自認吃很多了,可個頭比起七歲時只高一點點,讓他很害怕他長不高,離天會太遠。
待會兒睡覺前要再背李夫子教的功課,還要練文章,明天到駝羅山前「看」爹娘,可以對著駝羅山的方向,把一年的讀書進展都告訴爹娘——
「佛賜,你想今年咱們會在山外頭發現什麼?」嚴仲秋很擔憂地問,考慮今年是不是要雇大批人力才能把奇奇怪怪的東西抬回來。
萬佛賜聞言,連忙掩嘴偷笑,抱住藏在懷裡的一對小木偶,小臉這才充滿該有年紀的快樂。
去年娘刻了一對爹娘木像,小小的爹枕在小小的娘的腿上讀著書好不快活,今年說不定會有可怕的巨像出現在山外頭了……一想到,就巴不得馬上能到駝羅山探個究竟。
隔桌的村夫傳來若有似無的對話——
「……是挺奇怪的。明明以前沒看過的,哪裡知道隔天我一張開眼,哇,嚇死人了,哪來的山能在一夜之間成形……」
小四聞言,心跳加快,連忙抬頭看向嚴仲秋。
嚴仲秋立即轉向隔桌,大聲問道:
「兄弟,剛才你們聊到附近有山現形了?」
「大老爺,那不叫山現形,那是神山降世!要不,世上哪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平白無故冒出一座高聳入雲的山來?很玄吧,不知道神山要給咱們什麼啟示……」話還沒說完,村夫就看見跟大老爺同桌的小孩子不小心掀倒了椅子,小小的身子發著抖。
萬佛賜顫聲問:
「大叔,你是指,差不多還有半天路程……在、在山的左邊,那附近寸草不生的空地前頭……只有一條小道僅容馬車通過的……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座山?」
「是啊,小公子,你有興趣嗎?約莫今年三、四月前出現的,有人一時好奇過去瞧,不過回來時都說山很普通,怎麼個普通法又說得迷迷糊糊的就是了。」
「嚴大伯,三、四個月……」萬佛賜顫抖不已,忍著淚道:「山一現形,我爹跟娘就會被帶走了,現在他們、他們……」三月初他還在夫子的教導下背書練文章,那時候爹娘就已經煙消雲散。如果能算到山何時開,他就天天守在駝羅山前,至少、至少可以求閻王爺爺多寬限幾年,等他考取功名後,再論爹成瘟鬼後的是非對錯啊。
「佛賜!」嚴仲秋喝止他的顫抖,命令道:「想想你爹的所作所為,不到最後關頭他從不放棄,你先洩了氣,你爹娘怎麼辦?快去把包袱拿出來,咱們連夜趕去駝羅山!」
「好,好!」小四連忙奔上樓去,緊緊握住懷裡的小木偶。爹娘,要等我,要等小四啊!小四要跟你們在一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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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夜色逐漸被日出取代的同時,駝羅山的全貌盡入眼底,一如五年前那座山,毫無變化。
真的出現了……真的出現了……
就算那時候他年紀小小,也永遠不會忘記當爹告訴他,一家終於有容身處時,他簡直快活得難以言喻,以為從此一家三口不分離,哪知到了駝羅山,他的夢活生生地被打碎了,只留他一個人在人間……只留他一個人……
「佛賜,睡著了嗎?」
「沒,沒有!」他的聲音微微發啞,爬到前頭跟嚴仲秋並坐在一塊,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快要到達的山。「大伯……如果真的已經……我沒有辦法像爹一樣下地府救娘……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嚴仲秋沉默一陣,難得壓低他的大嗓門,試著放柔聲音道:
「你已經盡力了。」早知如此,今年就連小夏也一塊帶來,至少小夏年紀跟佛賜有些接近,多少可以安慰一下。
佛賜從懷裡拿出小木偶,喃喃著:
「我一直以為今年我會再收到娘雕刻的像,這一次她會雕刻一個好大好大的爹跟娘,然後讓我哭讓我笑……一家子團聚,不就是人間最渺小的夢嗎?為什麼我要圓這個夢好難好難的……」
「佛賜,你別想太多。說不得,今年咱們到了,你就會看見你娘雕的人像了。」嚴仲秋口拙,也只能這樣安慰了。
當馬車拐過彎,照說應該見到如往年一樣在小道上的龐大巨像,可是——
萬佛賜就算怎麼張大眼,也看不見任何放在小道上的東西。
馬車一停,他立刻跳下車,緊緊抓著小木偶,往雜草叢生的道路跑去。
沒有,沒有!連個小人像都沒有!
從來不會這樣的!從來不會的!娘一直都記得他很愛他的,今年沒有出現,只表示一件事啊——
眼淚已經蓄在眼眶內,他拚命張大眼,想要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忽然間,聽見背後有人輕叫:
「小四。」
他一怔。
「佛哥哥,小四是不是一點也沒有變?」
「唔……如果我沒記錯,小四明明今年十二,是不是太矮了點?」
萬佛賜聞言,渾身僵硬,又聽見嚴仲秋大喊:
「家佛!」
萬佛賜立刻轉身,面對駝羅山。
在山的邊界上,站著一對再眼熟不過的夫妻。他努力眨眼,以為自己看錯,失神地走過去,低喃道:
「這一次,娘雕刻的像簡直一模一樣啊……」
「青青,妳看妳生了什麼兒子啊,都十二歲了,還是呆呆笨笨的,世上有會走動會說話的人像嗎?」
萬佛賜呆呆地看向說話的爹,走過山的邊界。才一跨過,他立刻被軟軟的身子用力抱住。
好像娘啊……娘的身子就是這樣。老是給他軟軟香香的味道,爹說娘身上有桃子味,他一點也聞不出來,但他記得很清楚,在最後一次被娘抱的時候就是這樣,軟軟的、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