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說明」也不對,因為訓育主任並沒有解釋他們之所以打架的原因,只是輕描淡寫地說「無法以身作則的學長及資優生,因為打架而各記一支小過」。
阿吉一直沒有出現,所以他並沒有親耳聽到這樣的懲處,但是我想他應該昨天就得到消息了。這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我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看到這個人。但是鄭明宏呢?我看不到二一五的隊伍,不知道他聽到這樣的訊息時是怎樣的表情?心裡……又在想些什麼?
昨天下午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鄭明宏,晚上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擔憂他在家裡的狀況,這種事情學校一定會通知家裡的吧?但是我提不起勇氣打電話給他,面對這樣的景況,我的懦弱顯而易見。
他後悔了嗎?為了我這樣一個性格不夠堅毅、又不夠可愛的女孩,毀了他求學生涯中的操行清白。他會不會後悔認識了我?
小過……這對資優生來說是相當大的打擊,阿吉怎麼想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關心,但是鄭明宏那裡呢?他將會如何被導師及家人刁難詢問?更甚者,他的同學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漸漸揚起暖風的晨間操場中,我面無血色地站在隊伍中,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背後的目光是怎麼頻繁地戳刺著我,並且夾帶著輕蔑及不友善。除了背後的指責,還有前方普通班女生回過頭來的看好戲眼光。
此時此刻,我卻沒有抵抗的力氣,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要看就看吧,我是禍水,我是掃把星,讓兩個受歡迎的男生蒙上污點。偏偏我這樣的禍水、掃把星又不是長得沉魚落雁、國色天香,我比任何一個女孩子都還要不起眼。
我是該自卑的,我是該流著眼淚到處哭訴說我的委屈,我是該收拾我的書包滾出這所學校……但是我卻只是跟著隊伍默默地抬頭挺胸回到了教室。
從一開始聽著訓育主任的訓示,直到回到教室,一路上,廖若姿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想哭就哭出來。」早上第一堂課前,廖若姿把我拉到陽台上,溫柔地對我說:「你在硬撐什麼?」
「沒什麼好哭的,也不是硬撐,我哭了就能夠讓鄭明宏抹掉記過的痕跡嗎?」
「當然不能,但是你會舒服點。」
「我是最沒有資格『舒服』的人。」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抬起頭看著天空,夏天快到了,這也表示我的個人學業戰爭即將到來,我的行事資格只能落在應考這件事情上,況且,我是引起紛爭的禍端,我有什麼權利為了讓自己舒服而哭泣?
「該哭的是鄭明宏或是……阿吉吧?」我試著對廖若姿微笑,卻看到她美麗的眼睛裡泡著淚水,「你也可以因為同情他們而哭泣,但是我……我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好過。該哭的是他們,或是你,若姿。」
她於是讓眼淚滑下她的臉頰,這時候上課鐘聲響起了。我擦了擦她的眼淚。
坐回座位上,我望著桌上攤開的英文課本,卻沒有辦法把裡面的單字刻進我的腦子裡,望著阿吉空蕩蕩的座位,我的腦子也是一片空白。
如果他不要喜歡我,而是喜歡著廖若姿,甚至是其他的女孩,我們可能可以當不錯的朋友,起碼,在將來的同學會裡,我們還可以輕鬆地見面、應對。
就算不會是好朋友,至少不會是仇人。
而我跟鄭明宏之間,如果不是我這麼地任性、死心眼,他也不必捲進這樣的不堪當中。我……因為自己的自私,毀了一個萬人迷、一個好學生。
即使一再地提醒自己沒資格哭,我卻還是酸了鼻子。
「潘曉湘,來念這一段課文。」寵愛我的英文老師點了我,要我覆誦課文,我捧著課本,站了起來。
「不必站起來,」老師笑了,揮揮手叫我坐下,「坐著念就可以了,不必罰站。」
慈祥的女老師開玩笑的語氣是表示對我的疼愛,我卻只是站在座位上發抖,然後皺著眼睛哭了起來。
該罰站的是我,該被記過的是我,都是我、都是我……都是因為我,事情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看到我突然不發一語地大哭,把老師跟全班同學都嚇壞了,老師自然是一頭霧水,並且緊張了起來,同學們大多知道原因可能是因為打架的事情,而最清楚始末的廖若姿,紅著眼睛站了起來。
「老師,潘曉湘從早自習起身體就很不舒服,可以讓我帶她去保健室嗎?」
不管老師相不相信,廖若姿還是順利地把我拉出了教室,我用課本遮著臉,停不了眼淚跟哀泣聲,讓我的好朋友拖著我離開。
我們並沒有到保健室,而是到了校園角落裡偏僻的小樹林中,我保持沉默,廖若姿也不說話,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迴盪在空氣間。
我在沒有預警的狀況下無法控制地哭了,但是我並不舒服,相反的,因為哭泣,我的肉體跟心理都更為疲憊。像是水壩坍塌後,一片狼籍的混亂。
「下一堂課還是要回去喔。」經過許久的沉默,廖若姿吸吸鼻子說。
「那當然。」
「這是我第一次蹺課耶。」
「你這樣說,好像是在暗示我很會蹺課。」我笑了。
「不是嗎?」廖若姿對我擠擠眼睛,「你之前常常不參加自習,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以後不會了。」
「真的?」
「對啊,不會了。快要大考了,別開玩笑了。」
如果要逃。也要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比如畢業,或是……死亡。
但是我還沒有悲觀到拿自己的人生跟性命開玩笑,卻也不能樂觀地拿別人的聲譽或是平靜當墊腳石。
「我還是……跟他斷絕關係的好。」我像是夢囈般地說。
「斷絕關係?誰?」廖若姿嚇了一跳。
「還有誰呢?總不會是阿吉吧?我跟阿吉早就撕破臉了,不是嗎?」
當然,這個決定我已經想過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會軟弱地又反悔,到最後反而讓我自己跟鄭明宏都陷入更難堪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