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姬出乎我意料地說:「我明白了,你以沉默為語言。」
這不是個問句,而是結論。
看著她的回應,我有些訝異。
她懂?!
她竟然懂……
「為什麼這麼說?」打字的手指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當有些事情連我們自已也不明白的時候,你通常會怎麼說?」她反問我。
連自己也不明白的事,卻又發生地那麼理所當然,這是為什麼?我直覺地回答她說:「通常,我將它歸諸於直覺。」
啊,直覺……
這就是答案嗎?
在廣大無邊際的網海上,應該要錯身而過,但卻終究沒有。
因為直覺,所以我們相遇了。
第五章
別姬說,晚上下的雨,容易延續到白天。
凌晨四點多,我們各自下線,入睡時,雨勢已經轉小,我等著明天出大太陽,好告訴別姬她說錯了。
大概是很累的緣故,所以我恨快就睡著了,而且跟往常一樣,在醒來時,已經記不得夢境中所發生的事。
我甚至不確定我是否曾作過夢?
對一個沒有夢想的人來說,要她帶著美夢入睡,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清晨八點多,當我醒來的時候,我還清楚地記著別姬說的話。
天亮了,我拉開窗簾,心想將見到陽光。因為夏天的雨,通常下得又急又猛,但是卻不會持久。
然而當我拉開窗簾,看著窗外一絲絲細雨從陰霾的天空降下時,我愣住了--
晚上下的雨,容易延續到白天……
沒想到別姬真的說對了。
不知道昨晚遇見的別姬,是不是也會像這一場從昨夜延續到今晨的雨一樣,繼續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這個問題,我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才有了答案。
這跟我不容易被取信的性格有關,即使是命運之神,也必須多花幾倍的精神和時間,才能夠真正地說服我。
☆ ☆ ☆
事實上,在那一天以後,我以為我不會再主動與別姬聯絡了。
然而每當我在聊天室裡看見她的身影,總是忍不住想跟她說說話。即使只是個簡單的問候也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真正認識對方的關係,所以面對既陌生又不能說是陌生的別姬,我就是無法再保持沉默。
這一日,我們在市塵居不期而遇。
我們如往常一般並不與聊天室裡的其他人對話,仍舊使用著「悄悄話」的密傳功能。
這個功能不錯的聊天室,成為我們偶爾聊天的場所。
別姬問我:「A男和B女的後續發展不知道進行得如何了?」
我告訴她:「正順其自然地發展中,欲知後續,且待下回分曉。」
別姬雖在國外,中文能力卻未退化。「不可以先看結局嗎?」
我笑著說:「你當我的人生是一部小說嗎?」還可以先看結局的。若真有這種好事,我倒想看看我的結局。
小劉與我之間,最自然的發展,就是繼續當同事。
從那天以後,我們共同度過了一個尷尬的適應期--他對我欲言又止,我見他就退避三舍。其他不知情的同事以為我倆吵架了,熱心一點的甚至還來勸架,當和事老。
這種情形繼續下去實在令人困擾,大概是小劉跟我取得了共識,我們又漸漸地恢復成剛進公司時,兩個人純粹只是同事的相處模式。這種模式令我覺得安全,但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儘管我希望可以永遠這樣維持下去,但我知道,老天爺總是不從人願。
別姬問我的ICQ號碼,我說我沒有。
她不相信地說:「玩網路的人怎麼可能沒有?」
我說:「ICQ是跟網友聯繫用的,而我不交網友。」
幸好別姬沒問我她不算是網友嗎?如果她問了,我會回她是,而且她不但是第一個,可能也會是最後一個;但我也會告訴她,我不打算為了網友而特別申請一個ICQ號碼,我不想我一開電腦就有人知道我在線上,讓別人掌握我的行蹤和作息會讓我渾身都怪怪的。
我知道這樣對待一個「網友」是不道德的。可我又自私地渴望別姬的陪伴。
她讓我有一種錯覺--
像是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她的存在,我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孤獨感似的……
假如我回望,圍繞在身邊的白霧也不會那樣濃得化解不開。
別姬像一道誤闖進我陰暗世界裡的光。
我不知道她來自什麼地方,也不想知道。
但我貪戀她所帶來的溫度和光明。
我自私。如果別姬知道我有這種想法,她一定會很生氣吧!
雖然我感覺我們對彼此都有隱瞞,但我是隱瞞得比較多的那一個。
別姬不見得是最知心的,但每次與她談話的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沙漠上迷途的駱駝終於找到了一個能牽引它的旅人。
最大的差別在於他們必須互相信任才能夠找到綠洲。
而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相信任何人,所以我將會渴死在沙漠裡。
我不相信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而這樣的事實,令我無由地哀傷。
我悄悄下了線,沒跟別姬道別,也沒給她我的ICQ,或者任何e-mail address,我想她一定會怨我,但她終究會原諒我。
沒有人會為區區一個網友生氣一整天。
也許我明天在聊天室遇到她的時候,她就忘了今天這件不愉快的事了。我私心地希望我們可以保持像現在這種只在聊天室裡相遇的模式--一個可以談話,又不會帶來麻煩的朋友。
☆ ☆ ☆
下線後,暫時關掉螢幕。
我站起來伸伸腰,轉轉脖子,鬆弛一下全身的筋骨。
電腦雖然方便,但當電腦族最大的壞處就在於容易搞壞身體。
不管是姿勢不正確或是使用時間過長,都可能導致文明病的發生。
我的桌上擺了一盆仙人掌,是小劉帶來的。他說仙人掌可以吸收輻射線,擺一盆仙人掌在電腦旁有益無害。
他出於好意,我無法拒絕。再加上我們曾經當過一學期的國小同學,重新開始以後,我更不容易拒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