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真的讓她等太久了。撫摸著鍵盤,我猶豫地打出:
「別姬,這對我來說,真的很困難。」不待她反應,我又打:「你知道,我一向不擅於表達自己。就連現在這樣的表達,對我來說,也是困難的。」
只因為我是在面對著你--我看不見的你,陌生,卻又如此親密。
「別姬--」我深吸一口氣,道:「相信我,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啊,最重要的朋友,絕不能夠失去。我在這個時候才突然懂得別姬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
許久,別姬傳話來:「即使你對我一無所知?」
這就是整件事情最荒腔走板的地方。我訕笑自己。「是,即使我對你一無所知。」
別姬試探地問:「我猜你會比較想維持現在這樣一無所知的狀況?」
我說:「我對你當然好奇。但是--你說的沒錯,我想我是情願相信我所知道的是你最真實的部分。」
我期待地看著別姬,但她出乎我意料地告訴我:
「你錯了,你所知道的,不過是一小部分的我。」
我著急地說:「你的心、你的誠實、你的幽默、你的善解人意?」如果是這一小部分,我是可以接受的。
但別姬嘲諷地說:「很高興在你眼中,我具備這樣多的美德。但我想,你是太天真了。你所看見的『美德』,現實上不足以構成一個人的要素。做為一個人,他多少都會有一些缺點。」
缺點?我悶悶地說:「缺點……你是有呀。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太瞭解一個實際上並不想被人這麼瞭解的人?」
她說:「那並不很困難。你知道的,該說的,你都說得很明白了,要瞭解你並不困難。」
我恐懼地想到一些可能性。「別姬,不管發生什麼事,請你千萬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地說。我害怕有一天,她真的會因為我的隱瞞而不願意再理會我。
別姬再一次出乎我意料地說:「那才是我要說的,霸王,我已經收不回我對你的關懷……天知道我怎麼會說出這麼噁心的話!近墨者黑,一定是你的壞影響。好吧,我乾脆也明說了,反正,承認情感對身體有益無害,老實告訴你,你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也不可以不理我。」
我鬆了口氣,心頭一陣溫暖。也許承認情感對身體真的無害。
「這表示,我們現在是在同一艘船上了?」
「恐怕是。這艘船如果沉了,我們將會一起溺死。」
我說:「但願可以一直一帆風順。」
別姬卻不這麼想。「人生的海面上不可能永遠不起波濤。」
「我們會有辦法克服它的。」
「是嗎?我怎麼覺得我們恐怕連第一個暴風雨都克服不了?」
「別姬,你要對我有信心。」
她更正。「我會努力試著對你有信心。」
我再度更正她:「我想這很容易。」
「是嗎?」她顯然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是的。」
「霸王--」她說:「我今年已經七十八歲。」
「呃?」我眨了眨眼,瞪著出現在螢幕上的數目字--七十八?
「你不是好奇我的年齡嗎?」別姬說:「我想我還可以透露更多一些,我不僅已經七十八歲,我還是個七十八歲的老頭子,我上網的原因是因為我老伴死了,一個老頭子平日閒著沒事,芳心寂寞,想在網路上尋找我的第二春--告訴我,霸王,你是否願意跟我見面?或許你會認為老男人還是很有魅力。」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別姬的「自白」。
如果是其他人,我一定置之不理。但這些話出於別姬之口……
這是第一個考驗?既然如此--
「好吧,我告訴你,別姬老先生,恐怕我年輕得不會合你的胃口,我今年二十五歲,性別為女,單身--但我記得你說你是個同性戀者,如果你願意改變性傾向,我會很樂意跟你有進一步聯繫。」
開開玩笑,應該無傷大雅吧!
我認定別姬是在跟我開玩笑。要是她認為我會因為她謊報的年齡而翻船的話,她就要失望了。我不會的。
就算她真的是一個七十八歲、正在尋找第二春的老先生,我也不會推翻我對她友誼的看法。
「這是真的嗎?霸王『小姐』,如果我改變性傾向,你真的願意與我有進一步發展嗎?」
我開玩笑地問:「如果你有很多遺產,你的續絃可以繼承嗎?」
別姬彷彿正在慎重地考慮中。終於,她說:「我所選擇的伴侶--無論是男是女,都可以分享我的一切。」
「好大方。」
「這句話並非是玩笑。」她表態道。
「哦?」我依然認為是玩笑呢。
「我是認真的,霸王,請跟我見面,我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
我好奇地間:「什麼理由?」
她說:「我知道你不相信網戀這回事,但我認為我已經愛上你了--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必須與你見面。」
第三次!或者更多。今晚,別姬已經不止一次令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認為她愛上我?我小心翼翼地問:「這可是第二個人為的考驗?」
「不是。」她令我為難地說。「這是我必須要求與你見上一面的理由。」不等我反應,她又說:「對於一個已經如此袒裎的人來說,我想你不會再拒絕這個會面的提議吧?」
我驚疑不定地掙扎著。
別姬悄悄地問:「這個禮拜日,可以嗎?」
「你確定你要見我?你知道,有時候,網路很不真實。」
我就知道,當事情涉及愛情,通常就會變得很麻煩。
我試著說服別姬她只是錯認了自己的感情。因為,就在不久前,我也以為我愛上她,但那畢竟只是「以為」,它不是真的。
「是的,我確定我要見你。不管網路真不真實,在你將我牽涉進你這三年來的生活時,我就已經打算要見你一面,我必須要確認那份感情,不是嗎?」
我沉吟良久。「好吧,你說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