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看不慣其他立委把考察團弄得像是親友旅行團一樣?」玉寒笑他,「現在又帶我去,別人不是會笑你?蜜月這種小事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他吻了吻玉寒有些小繭的手,「我覺得很重要。跟你有關係的事情,都很重要。結婚到現在快一年了,我總是忙東忙西,沒有時間好好陪你……」
「噓,你不是天天回家嗎?」玉寒阻止他說下去,「我會乖乖等你回來。」
在陰暗的天空下,玉寒送他出門。撒滿陽光的夏天過了,還沒感覺到秋天,寒冬就突然來了。總是多雨的台北,已經淅淅瀝瀝的哭了整個冬天。
她的心情,也跟這雨季一樣。
目送著睿明的車越開越遠,她的寂寞也隨之加溫。在變成爛泥的草地上,無助的站了一會兒,想走回屋裡卻滑了一跤,雪白的家居服因此染了污泥。
她不知道為什麼,哭了起來。臉上混著雨水淚水,覺得心裡開了個大洞。
為什麼兩個人在一起,她卻覺得比以前寂寞?明明相愛,她卻這樣的無助惶恐?
而心裡總有個戟刺的聲音冷冷的提醒她.
她因為這個聲音,哭了很久很久……
「你的幸福,不會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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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睿明回家的日子。
玉寒一大早就把一塵不染的家打掃得乾乾淨淨,明明知道他下午才回來,還是坐立不安的等了又等。
眼見天慢慢的黑了,她的不安情緒也漸漸升高。
接到真琴姊的電話,她才鬆了囗氣,「真琴姊,睿明呢?他今天回來嗎?還是行程延後?」
沉默了半晌,她緩緩的開囗,想要安撫玉寒,「小寒……你先不要急,鍾立委有點不舒服,入院觀察了。」
「不舒服?」她愣了一下,「睿明生病了?在哪裡?我馬上去!」
「……恐怕不能來了。小寒,你乖乖在家裡等上立委可能……他可能感染了SARS……我和其他去香港的團員,也都居家隔離中。你自己要照顧自已……」
她臉孔頓時煞白。以為不過是新聞的危言聳聽,沒想到……自己心愛的人,竟因為這個世紀瘟疫,在生死線掙扎?!
這次她沒哭,匆匆的拎起錢包和車鑰匙,跑向自己的小車。
現在哪有哭的時間呢?她心愛的人……正在跟死神搏鬥啊!
她衝進如臨大敵的醫院,護理人員擋住了她,「小姐,不行,現在不能探視病人。」
「我是鍾睿明的妻子!」她激動起來,「讓我看看他!」
幾個採訪新聞的記者都認識這個鐘夫人,有人同情的拍拍她,給了她一個囗罩。
「讓我看看他……」她不肯放棄的哀求,「可以穿隔離衣不是嗎?病人不是需要鼓勵嗎?求求你,他又沒做錯什麼,難道就該監禁起來?這跟十九世紀的黑死病處置有什麼不同?你難道不能體會我們家屬的心情嗎?你們沒有父母兄弟親愛的人?我保證所有的防護都願意服從,就算一起在醫院隔離也沒有關係,我要見他!我要見我丈夫!」
恐懼的氣氛在醫院蔓延,各地都傳出死亡病例,許多人連至親都避之唯恐不及上這個看來嬌弱的小女人,卻勇敢的想走進隔離病房。
主治大夫沉重的點點頭,醫護人員立即幫她穿上兩層隔離衣、戴上囗罩。
她全副武裝的來到睿明的床前。
睿明睜開沉重的眼皮,即使她包裹得只剩眼睛,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小姊姊……你來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極其微弱。「快回去……」
隔著笨重的手套,她握住了睿明的手,「我來告訴你……我在等你回家。趕緊回家……睿明……」她哭了,「你不在,我很怕……我真的很害怕……」
睿明閉上眼睛,虛弱的握握她的手,「……我在努力。」
後來,她一路哭著回家。
因為探視過睿明,她也被列入居家隔離的對象。只是她住得偏遠,還沒受到什麼干擾。可當她看到電視新聞中,有人對著居家隔離的病人丟雞蛋和大罵時——
她的憤怒爆發了。
動手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寄給相熟的記者,痛責這種歪曲而無知的現象,除了每天探視睿明外,玉寒運用簡單的網頁設計工具,架設了一個簡單卻感人的網站:「望你早歸」。
隔離期一結束,醫院正式封院了。她自願留在醫院裡,只為了和睿明在一起。
院方默默的讓她使用網路,每天更新網站。身在第一線的她,發出哀傷卻堅決的呼喊——
SARS不是罪惡。沒有人想故意生病害死全人類。每個人都 至親,當珍愛自己至親的時候,請你拿雞蛋時好好想想,你們侮辱的不是生病的人,而是傷心欲絕的家屬,還有你們自己的無知和人格。
這訊息一出,網站網站的留言板熱烈到近乎當機,記者隔著視訊會議爭先恐後的訪問她。
一反過去的羞怯畏縮,玉寒朗朗的應答,並痛責政府處置不當和民眾的無知恐懼。
她的淚,只保留給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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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非常陰沉,在死神翅膀低回的隔離病房。
疫情漸漸擴大後,幾個護理人員也跟著倒下,甚至傳出不幸犧牲的消息。
護理人員不足,許多病人得自己倒水、上下床,而睿明……
他原本光采煥發的臉龐凹陷了下去,黯淡的蒙了層黑影。
玉寒住在醫院裡,耐心等待睿明能夠逃過一劫。
從來沒有這麼親密過……她待在睿明的身邊,替他擦身體、更衣,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院方請她離開,她不肯。
「你可能會被感染。」
「我不離開這裡。若是有什麼不幸……也只會在這裡終止。」
看著時昏時醒的睿明,她緊緊握著他的手。「……若是沒有睿明……倒不如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