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顧著咧嘴大笑的段莫言,腦袋挨了一記爆栗,他那美麗的宰相娘子石中鈺賞了他一個大白眼。兩個人都未穿官服,難得的,石中鈺穿上了女裝,看起來分外嫵媚動人。只是,多年前行過黥刑的左臉,還留有淡淡的疤痕。
「我說皇上,」即使身著嫵媚女裝,她的語氣還是一派忠貞愛國,「今天是什麼日子?賽花魁哩!龍蛇雜處的,多少鄰國的奸細趁著這大日子混進來,你身為一國之君,跟人家看什麼熱鬧?就算要看熱鬧好了,怎麼下乘皇輦,偏偏就帶個沒有用的傢伙……」
「又不是我自己喜歡跟來的。」十九嘟囔著,「是主子勸不聽,難道嬸子你要我照幫規處置主子不成?主子又不只是咱們段劍門的人而已,人家可是全天下的主子哪!嬸子你也……」
「你給我閉嘴!」石中鈺沒好氣地喝止他。不知道為什麼,段劍門的人全是一個德行,從掌門到門下弟子,人人都有碎碎念的毛病。
東霖璿微微一笑。十年前興帝鎖國,引來偌大戰禍,他這個禪讓的新帝又被追殺,所幸讓段劍門老掌門救了。當時和他一起流落江湖的還有前鎮國將軍段莫言與宰相石中鈺,段莫言是段劍門老掌門的獨子,石中鈺則是段莫言的妻子。
說起來,東霖能夠中興,除了去國遠遁的鳳翼將軍木蘭公主外,段劍門更是功不可沒。但是,段老掌門卻謝絕任何封賞,只要他以天下蒼生為念,莫忘自己也是段劍門之人,當要記住俠道,期許他成為古今第一「俠之王者」。
殘破的東霖能夠恢復得這麼快,實在是這兩位亦師亦友的臣子之功。
「也別怪十九了,實在是我在宮裡悶得慌。」東霖璿歎息,「最近御史和外戚像是約好了一樣,拚命對我轟炸……」
「敢情是為了立後一事?」說起這個,石中鈺也覺得頭痛,「皇上,你也聽我說幾句話。你呢,立了幾個大臣的女兒為妃,心不甘情不願的,一個月臨幸不了幾次,大夥兒都在傳,皇上沒子嗣是不是有毛病……唉,也該是立後的時候了,要不然,我天天生受大臣那些禮物,老覺得心裡不安……」
「哦?」東霖璿挑起一邊眉毛。
「不過你放心,我都捐去建長城啦。」她沒好氣地說著,「下次要不要分你一些?」
「給我些首飾花鈿之類的小玩意兒吧。」他也老實下客氣的回應,「要不然,光是應付那三宮六院雜七雜八的花費,國庫早晚讓女人脂粉敗光。」
「你用妃子父兄送的首飾又送給妃子?」石中鈺的眼睛都直了,「……皇上,幸好你不是生意人。你若是生意人,教天下商行吃什麼?」
「我也覺得遺憾。」他一笑,俊逸的臉龐顯露出少有的輕鬆,「噯,好不容易有個散心的機會,先別說這些了。花魁可選出來沒有?」
段莫言也瀟灑笑著,「正要進會場呢,就看這次投花了。」
一夥人說說笑笑的擠進賞花會,人人手持桃花,對著台上的佳麗評頭論足。
東霖璿的目光瞬間讓一抹清麗的雪白捕捉住了。說美貌,其實她只能算是中上之姿,比起身邊的幾位姑娘,她沒有那種讓人強烈驚艷的感覺。身為花魁,除了要有獨到的才藝,還要有種雍容大度的氣魄,才能在送往迎來的生涯裡保有堅強與尊嚴。
但是,她幾乎是愁眉的、驚惶的。她根本不該在這個世故的世界,應該在雲霧繚繞的深山幽谷,優遊於世外,不染纖塵才對。
不過,她那我見猶憐的清純,在或嬌艷成熟、或清麗可人、或冷若冰霜的青樓佳麗們當中,卻顯得分外惹眼。
越看著她,他越心驚。那抹清麗的雪白勾起了遙遠的記憶……
很久很久以前,他是見過的……
是她。「雪荷?」東霖璿輕呼出聲。
段莫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怎麼?皇……公子,這姑娘如此艷名遠播,連你都知道?」
他深呼吸,鎮定了下心神,「她真的叫雪荷?」
石中鈺點頭,頗感興味的看著這個喜愛國事遠勝於女色的皇上,「是呀,她叫雪荷。」很熱心的指點,「可不是人如其名,我見猶憐,還彈得一手好琴,她可是被視為準花魁的候選人呢。不過,她還欠了點從容,怕是很難脫穎而出……」
這怎麼可以?他暗暗的為她焦急起來。當年他曾派人去尋過她的蹤跡,卻沒料到戰亂讓仙家居毀了,她也就此不知所蹤……
沒想到再重逢,居然是在花魁賽裡。若是她成了花魁,便可以順理成章的脫籍青樓,自行選夫。或者,自己可以替她找門好夫婿,真正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中鈺,幫我把花投到她那兒。」他吩咐著,「還有你,莫言,別給我多嘴多舌,把你們手上的花都投到她那兒。」
段莫言不解,猶怔愕著。
石中鈺輕輕的用肘頂了頂他,兩個人對看一眼,他才恍然,意味深長地哦了聲。
這對正因國富民樂而覺得生活有些無聊的夫妻,竊笑著把花投給了那楚楚可憐的雪荷姑娘。
接下來,投花依舊持續著,東霖璿卻焦慮得快坐不下去。
石中鈺讓他搞煩了,索性請他去悅來客棧坐坐,等投花有了結果再告訴他。
東霖璿邁步走向客棧,說書先生正說到「定風波」的精采段子,講的正是東霖璿的皇堂姊木蘭公主的傳奇故事。
若是以往,他一定專注的聽著,但是現在,他卻有些心不在焉。投花怎麼這麼慢?
隨侍的十九怪異的看著主子。他當了五年的帶刀侍衛,從沒看過這個少年持重的皇上這麼坐立不安。
這樣的焦躁一直持續到段莫言走進客棧。
段莫言一坐下,拿起酒就灌。下了朝廷,他和東霖璿親暱得像是朋友一樣,不拘小節。
「怎麼樣?」東霖璿關心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