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情人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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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28 頁

 

  在黑夜與黎明的交界處,曾經滿懷期待。雖然,她再也看不見了。她難道就不可以讓她最愛的人再多一夜期待嗎?期待總是美麗的,不管是對國王,對山魯佐德,對她,還是對徐宏志。

  她聽到聲音。徐宏志回來了。那麼,現在應該是黑夜。

  這一天有如三十年那麼長。她靠在床上縮成一團。聽到他愈來愈接近的腳步聲,她雙腿在被子下面微微發抖。

  「你在睡覺嗎?」他走進來說。

  她朝他那愉悅的聲音看去,發現自己已經再也看不見他了。

  「我有點不舒服。」她說。

  「你沒事吧?」他坐到床邊,手按在她的頭上。

  她緊緊地抓住那只溫暖的手。

  「你沒發燒。」他說。

  「我沒事了。」她回答說,然後又說:「我去煮飯。」

  「不要煮了,我們出去吃吧。」他抽出了手,興致勃勃地說。

  「好的。」她微弱地笑笑。

  「我要去書房找些資料,你先換衣服。」他說著離開了床。

  他出去之後,她下了床,摸到浴室去洗臉。她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在這間屋子裡來去自如。

  她洗過臉,對著浴室的一面半身鏡子梳頭。她知道那是鏡子,她摸上去的時候是冰涼的。徐宏志走進來放下領帶時,她轉頭朝他微笑。

  他出去了。她摸到衣櫃去,打開衣櫃的門。她記得掛在最左邊的是一件棕色的外套,再摸過一點,應該是一條綠色的半截裙。她的棉衣都放在抽屜裡。她打開抽屜,用手撫摸衣服上面的細節。她不太確定,但她應該是拿起了一件米白色的棉衣。裙子和外套也應該沒錯。

  她換好了衣服,拿了她常用的一個皮包,走出睡房,摸到書房去,站在門口,朝他說:「行了。」

  她聽到徐宏志推開椅子站起來的聲音。他沒說話,也沒動靜。

  她心裡一慌,想著自己一定是穿錯了衣服。她摸摸自己身上的裙子,毫無信心地呆在那兒。

  「你今天這身打扮很好看。」他以一個丈夫的驕傲說。

  她鬆了一口氣朝他笑笑。

  徐宏志牽著她的手走到停車場。他習慣了每次都幫她打開車門。她上了車,摸到安全帶,扣好扣子。她感覺到車子離開了地窖,駛出路面。

  她突然覺得雙腳虛了。她聽到外面的車聲和汽車響號聲,聽到這個城市喧鬧的聲音,卻再也看不到週遭的世界了。她在黑夜的迷宮中飛行,就像一個初次踩在鋼絲上的青澀的空中飛人,一刻也不敢往下看,恐怕自己會掉下去,粉身碎骨。

  「附近開了一家法國餐廳,我們去嘗嘗。」他說。

  「嗯!」她裝出高興的樣子朝他點頭。

  過了一會,他突然說:

  「你看!」

  她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應該往前看、往後看,往自己的那邊看,還是朝他的那邊看。她沒法看到他的手指指向哪個方向。

  「哪裡?」她平靜地問。

  她這樣問也是可以的,她的眼睛本來就不好。

  「公園裡的牽牛花已經開了。」他說。

  她朝自己那邊窗外看,他們家附近有個很大的公園,是去任何地方的必經之路。

  「是的,很漂亮。」她說。

  他們初遇的那天,大學裡的牽牛花開得翻騰燦爛。紫紅色的花海一浪接一浪,像滾滾紅塵,是他們的故事。

  她沒料到,今夜,在黑暗的堤岸上,牽牛花再一次開遍。她知道,這是一場告別。

  他們來到餐廳,坐在她後面的是一個擦了香水的女人,身上飄著濃烈而高貴的香味,跟身邊的情人喁喁低語。

  服務生拿了菜單給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徐宏志把菜單讀給她聽的。菜單上的字體通常很小,她從來也看不清楚。

  讀完了菜單,他溫柔地問:

  「你想吃什麼?」

  她選了龍蝦湯和牛排。

  「我們喝酒好嗎?」她說。

  「你想喝酒?」

  「嗯,來一瓶玫瑰香檳好嗎?」

  她應當喝酒的,她心裡想。時光並不短暫。她看到他從大學畢業,看到他穿上了醫生的白袍。他們也一起看過了人間風景。那些幸福的時光,終究比一千零一夜長,只是比她希冀的短。

  玫瑰色的香檳有多麼美麗,這場跟眼睛的告別就有多麼無奈。他就在面前,在伸手可以觸及卻離眼睛太遠的地方。她啜飲了一口冰涼的酒,歎息並且微笑,回憶起眼中的他。

  「今天的工作怎樣?」她問。

  「我看了二十三個門診病人。」他說。

  「說來聽聽。」她滿懷興趣。

  她好想聽他說話。有酒壯膽,也有他的聲音相伴,她不再害怕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聽他說著醫院裡的故事,很小心地用完了面前的湯和菜。

  她喝了很多酒。即使下一刻就跌倒在地上,徐宏志也許會以為她只是喝醉了,然後扶她起來。

  她在自己的昏昏醉夢中飄蕩,感到膀胱脹滿了,幾乎要滿出來。可她不敢起來,只要她一離開這張椅子,她的謊言也就不攻自破。

  正在這時,她聽到身後的女人跟身邊的男人說:「我要去洗洗手。」

  她得救了,連忙站起來,朝徐宏志說:

  「我要去洗手間。」

  「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了。」她說。

  她緊緊地跟著那個香香的女人和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往前走。

  那個女人推開了一扇門,她也跟著走進去。可那不是洗手間。女人停下了腳步。然後,她聽到她打電話的聲音。這裡是電話間。也許洗手間就在旁邊,她不敢走開,也回不了去。女人身上的香味,並沒有濃烈得留下一條往回走的路。

  她只能站在那兒,渴望這個女人快點擱下話筒。可是,女人卻跟電話那一頭的朋友聊得很高興。

  「我是看不見的,你可以帶我回去嗎?」她很想這樣說,卻終究開不了口。

  她呆呆地站在那兒,忍受著香檳在她膀胱裡搗亂。那個女人依然無意放下話筒。

  突然,那扇門推開了。一刻的沉默之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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