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情人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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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去過藝術系那個畫展。」他說。

  她望著前方的雨,有一點驚訝,卻沒回答。

  「我在場刊上看到你的作品,可惜沒展出來。我喜歡畫裡頭的獅子。它有靈魂。你畫得很好。」

  她抬頭朝他看,臉上掠過一抹猶疑的微笑。

  然後,她說了一聲謝謝,撐起雨傘,冒著大雨走出去。

  他跑上去,走在她身邊。

  她把頭頂的雨傘挪過他那一邊一點點。他的肩膀還是濕了。

  「你為什麼要放棄?」雨太大了,他要提高嗓門跟她說話。

  「這是我的事。」她的眼眸並未朝向他。

  「我知道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她把雨傘挪回去自己的頭頂,一邊走一邊說:

  「我不覺得有什麼可惜。」

  「你很有天分。」他說。

  「有多少人能夠靠畫畫謀生?」她訕訕地說,雨傘挪過他那邊一點點,再一點點。

  「你不像是會為了謀生而放棄夢想的那種人。」

  「你怎知道什麼是我的夢想?」她有點生他的氣,又把雨傘挪回去自己頭頂。

  「呃,我承認我不知道。」他臉上掛滿雨水,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她看著有點不忍,把手裡的雨傘挪過去他那邊。最後,兩個人都淋濕了。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兩個人無言地走著。

  雨停了,她把雨傘合起來,逕自往前走。

  她朝女生宿舍走去,右手裡的雨傘尖隨著她的腳步在路上一停一頓。她看上去滿懷沮喪。

  他後悔自己說得太多了,也許開罪了她。然而,這場雨畢竟讓他們靠近了一點。一路走來,他感覺到她手裡那把傘曾經好幾次挪到他頭頂去。

  他以為自己的身體很強壯,沒想到竟然給那場雨打敗了。半夜裡他發起燒來,是感冒。他吃了藥,陷入一場昏睡裡,待到傍晚才回復知覺。

  他想起他一位中學同學C。那時候,C為了陪一個自己喜歡的女生游冬泳,結果得了肺炎。他們都笑C害的是甜蜜病。三個禮拜之後,C康復過來,那個強壯的女孩子卻已經跟另一個男生走在一起。

  C悲憤交集,把那張肺部花痕斑斑的 X光片用一個畫框鑲了起來,掛在床前,時刻提醒自己,愛情的虛妄和女人的無情。

  他呢?他不知道此刻害的是甜蜜病還是單思病。

  他頭痛鼻塞,身子虛弱,卻發現自己在病中不可思議地想念她。

  愛情是一場重感冒,再強壯的人,也不免要高舉雙手投降,乞求一種靈藥。

  他想到要寫一封信給她,鼓勵她,也表達一下他自己。他拿了紙和筆,開始寫下他平生第一封情書。

  起初並不順利,他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既害怕自己寫得不好,又很虛榮地想露一手,贏取她的青睞。最後,他想起他讀過的那本書。

  他把寫好的信放在一個信封裡,穿上衣服匆匆出去。

  他是自己的信鴿,忘了身體正在發燒,銜著那封信,幾乎是連跑帶跳的,朝便利商店飛去,那裡有治他的藥。

  他走進去,蘇明慧正在忙著,沒看到他。他隨便 拿了一塊紙包蛋糕,來到櫃檯付錢。

  他大口吸著氣。她朝他看了一眼,發覺他有點不尋常。他的臉陡地紅了,拿過蛋糕,匆匆把那封信放在她面前,沒等她有機會看他便溜走。

  回去的路上,他不停想著她讀完那封信之後會怎麼想。他發現自己的燒好像退了,身體變輕了。但他還是很想投向夢鄉,在那裡夢著她的回音。

  接下來的兩天,他每天在宿舍房間和樓下大堂之間來來回回,看看信箱裡有沒有她的回信,但她沒有。他決定去便利商店看看,說不定她一直在那邊等他,他卻已經兩天沒過去了。

  他進去的時候,看到那台收款機前面圍了幾個人,有男生,也有女生。大家的眼睛盯著同一個方向看,似乎是有什麼吸引著他們。

  蘇明慧背朝著他,在另一邊,把一瓶瓶果汁放到冰箱裡。他靜靜地站在一排貨架後面,帶著幸福的思慕偷偷看她。

  人們在笑,在竊竊低語。等到他們散去,他終於明白他們看的是什麼:那是他的信。

  那兩張信紙可憐地給貼在收款機後面。已經有太多人看過了,上面印著幾個骯髒的手指模,紙緣捲了起來。

  她轉過身來,剛好看到他。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的身體因為太震驚而微微顫抖。

  「你是說那封信?」她漫不經心地說,似乎已經承認這件事是她做的。

  挫折感當頭淋下,他愣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你還是用心讀書吧。」她冷冷地說。

  他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你不會想再留級的吧?」她接著說。

  他的心揪了起來,沒想到她已經知道。

  「並不是我有心去打聽。在這裡,光用耳朵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她說。

  他沒料到這種坦率的愛竟會遭到嘲笑和嫌棄。

  「因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這樣對我嗎?」悲憤滾燙的淚水在他喉頭漲滿,他忍著嚥了回去。

  「你喜歡我,難道我就應該感激流涕嗎?」帶著嘲諷的口吻,她說。

  他突然意識到她對他無可理喻的恨。

  「你為什麼要折磨我?」他咬著牙問。

  「我就是喜歡折磨你。」她那雙冷酷的黑色眸子望著他。

  「你為什麼喜歡折磨我?」

  她眼裡含著嘲弄,說:

  「我折磨你的方式,就是不告訴你我為什麼要折磨你。」

  「你這個女人,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吃驚地朝她看。

  「是個你不應該喜歡的人。」她轉身用背衝著他,拿了一條毛巾使勁地擦拭背後那台冰淇淋機。

  他懂得了。他的卑微癡傻在這裡只會淪為笑柄。她並不是他一廂情願地以為的那個人,也不配讓他喜歡。

  他轉過身朝外面走去。她再也沒有機會折磨他了。

  他不知道這樣睡了多少天,直到門外響起一個聲音:

  「徐宏志,有人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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