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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11 頁

 

  蘇笙興奮地張望四周。遠處,漁家燈火,零星地閃著。抬頭,月兒圓亮柔白,星光點點稀微,她恍惚了。

  「從不知道,晚上是這麼美的。」忽聞到香味,荊永旭將盒子打開,布好晚餐。槳擱一邊,船泊在河中央。

  「厲害,這裡比任何一間餐廳還棒!」她大聲讚美。

  「妳喜歡就好。」他遞筷子給她。

  蘇笙嚷餓,連吃了幾口,心滿意足。深吸口氣,讚歎:「有美麗的月,香噴噴的晚餐,太棒了。」她熱切地對他說:「我弟老說我是全世界最不懂浪漫的人了,回去後我要告訴他,這才叫浪漫,真希望有攝影機,把這裡的景色拍下來,拿回去做紀念。」

  「妳可以拍下來。」荊永旭拿下掛在頸間的相機給她。

  「好主意。」蘇笙格格笑,拿了相機,對著天空喀喀喀地拍了好幾張。「他一定羨慕死我了……」

  瞧她樂得像個孩子。因為蘇笙,這夜的昭披耶河,在荊永旭眼中。彷彿也更美了。

  他們沐浴在月光裡,對坐飲酒,品嚐美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虛度時光,不看表也不提再會。

  吃完晚餐,蘇笙趴在船邊,手探入河中,撈自己的影子。望著倒影,她感慨地說:「快樂得不像真的……」所謂的浪漫是這樣吧?喔,她這不解風情的女人,也終於嘗到浪漫的滋味。原來,良辰美景,山珍海味,背景再華麗,言語再動人,只要相陪的人不對,她就沒浪漫的體會。蘇笙有感觸,這麼快樂是因為月亮星星?還是他?

  她轉頭,瞧著荊永旭,他也正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眸子,像有話說,但他只是靜靜微笑著。

  蘇笙想著,要是能留他在身邊多好?跟她回台北?不,他不該活在台北,他跟那些穿西裝打領帶的人不同。他不適合那裡,他該住在這。

  她傻望著荊永旭,覺得這男人的背景,該是藍天白雲,屬於棕櫚樹和金色陽光,好像他只存在週末,屬於星期六和星期天。他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有安撫人心的磁場。真希望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她想入非非,臉紅了。

  「在想什麼?」他問。

  「今天是我生日。」她微微笑。

  「幾歲?」

  「二十八。二十八年光陰就這麼咻地過去了。」

  「我三十,三十年光陰也這麼丟掉了。」

  「很晚了,你……要回家了嗎?」好像耽誤他太久了。

  「沒關係,還可以再坐一會兒。」

  「船這樣晃,晃得想睡。」

  「像不像搖籃?」

  「像。」

  荊永旭問她:「有什麼生日願望?」

  「希望睡在這麼美的月光裡。」

  他笑了。「那妳睡。」

  「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

  「船呢?」

  「船不會翻的。」

  他一派輕鬆地說著,好像他要是說——時間停住了,時間就真會停住。

  她當真往後一躺。「好,我睡。」

  「妳真睡?」荊永旭驚訝,笑了。「老天,我開玩笑的。」

  一雙大眼睨著他。「沒關係,船翻了就算了。」

  「妳不會游泳。」

  「有多少人可以死在這麼美的地方?」

  那倒是。荊永旭低笑道:「妳什麼都不怕,是吧?」這麼豁達開朗。樂觀活潑。跟她相處,令他死寂的心有重新活過來的暢快感。他記得當時她參賽的模樣,那不畏眾人眼光,拚勁的吃相,她不怕丟臉。

  蘇笙望著天,慫恿他。「你也躺下,跟我一樣瞧瞧這月亮、這星星,你會覺得這樣死了也開心,這樣看著看著,真不想回真實的世界。唉,怎麼辦?我不想回台灣了,我不想工作了,我只想一輩子這樣躺著看著它。」

  「妳看上癮了?」

  「是啊,你看,月亮好漂亮……」

  他抬頭,望著月。「今晚月暈。」

  「什麼月暈?不懂。」

  他解釋:「妳看月,月亮外有大光圈,既是月暈,宋朝蘇洶說『月暈而風』,就是必生大風。這是徵兆,明天要颳大風。這句底下還接有一句『礎潤而雨』。」

  「礎潤是什麼?」

  「柱礎濕潤,就是快下雨了。月暈而風,礎潤而雨,都是在講徵兆。」

  「哦,了。准嗎?」

  「妳可以注意看看。」

  他們熱烈地討論起各種徵兆,她聊占卜星座,他跟她講易經紫微。最後他們的共識是——他們都信命運掌握在手裡。然而他們也都迷糊,講了半天,沒領悟到愛的徵兆,已在兩人的眉目間示意。目挑心招,心中那點意思,卻如鯁在喉。說開來?不,他們都不好意思。

  後來蘇笙累了,閉上眼。「我睡了,我真這樣睡,回去跟我弟炫耀,說我二十八歲的生日哪,睡在月亮星星底下,睡在船上。」

  荊永旭莞爾。「好好好,妳睡,過生日的人最大。」

  蘇笙合眼,船輕輕晃,她身心安頓,好輕鬆。自雙親去世,她從未這麼輕鬆過。當年意外發生,她被逼著早熟,一直將神經繃得很緊,強迫自己堅強。相信弟弟看得出來,才逼她放假。

  不知誰說的,人死後,化作天上的星。她不信,台北的夜,沒這麼多星星。而這裡,滿天星子,如果傳說真的,每顆星背後,凝聚多少淚?

  現在她睡著,天上那麼多星,爸跟媽是不是正看著她?如果生日願望能實現,她願父母正望著她,知道她長大,她很好,把唯一的弟弟也拉拔大了。他們會為她感到驕傲嗎?

  起風了,荊永旭取來放在船尾的毯子,覆住她的身子。驚訝地發現,她眼角濕濕的。

  「蘇笙?」

  「沒事,我只是開心。」不是哭啊,是長久以來太獨立了,忽然有人溫柔照顧,害她意志薄弱了,好感動。荊永旭也躺下,雙手枕在腦後,欣賞夜空。

  半晌,他說:「妳知道今晚有多少顆星嗎?」他數起來,嗓音慵懶低沉,也似條厚毯,溫暖地裹住她。忘了在他數到第幾顆時,她睡著了,還輕輕打鼾呢。這可愛的鼾聲,教荊永旭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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