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誤會了。這剎,他領悟了。
原來,真愛上一個人,是沒可能雲淡風輕,不可能沒有包袱。
看她痛苦,你必跟著受困。當她在憤怒裡掙扎,口出惡言,你也甘願挨罵,體諒她包容她。當她因苦難而盲目地攻擊身旁的人,深愛她的你,是那在第一線承受攻擊的無辜者。
荊永旭明白了,用理性談戀愛,永不能夠。能理性,一直擁著自尊,是因為愛得不夠。
他現在走不開,讓她罵,是因為他愛了。
倘若是以前,他會選擇掉頭就走。因為他最怕愛情裡兩人受傷,兩人互相攻擊,惡言相向。
這次,他不但沒後退,反而更往前跨一步,這一步,便踏進她心裡了。這一步,超越了他自己。這是以往的荊永旭不會做的,愛命令他做了。愛令他挺身而出,令他忘了自己。
他已躍過黑暗的河流,躍到愛的那一邊。他在蘇笙惡毒的言語裡,竟感到放心,這次他忽略自己的感受,這次只在乎她的感受。至少她憤怒了,憤怒總比自憐好,憤怒令她不再死氣沉沉。
「我認為只要我陪著妳,頂多兩個月,妳會改變主意,妳會選擇要活下去。」他故意激她。
她回頭瞪他。「你太可笑了,這世上沒有誰可以取代我弟弟。你是什麼東西?」
「妳說妳不想活了,但我有自信,兩個月後,妳的想法會不一樣。」
蘇笙的臉色更難看了,她震怒,他竟敢輕視她的悲傷。
「就兩個月。」憑著一股氣,她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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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喪事後,蘇笙決定跟荊永旭前往曼谷。
出國前的這段日子,荊永旭都睡在她家裡的沙發。就算去公司處理離職的事務,總是很快將事情辦完就回來。他辭掉工作,劭康沒人留他。荊劭在病房躺了多年,他跟弟弟掌握公司大權,但實際上,真正有裁決能力的是荊夫人。荊夫人正為著荊錦威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無力理解荊永旭為何離開公司。
荊永旭怕蘇笙出意外,密切地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她吃得很少。一日比一日消瘦,她不出門,都在整理弟弟的遺物。同住一個屋簷,他們的對話卻少得可憐。她把荊永旭當空氣,有時他叫她吃飯,他故意找話題引她說話,她會置之不理,要不就是搖頭點頭。
她不哭、不發脾氣。泰半時候,她坐在蘇家偉的房間發呆,要不在沙發上發呆。有時實在發呆得太久,她就會睡著。
荊永旭在各種地方找到她,有時是在陽台,她蜷在一角睡著了。有時在沙發上,有時在客廳,有時在後院洗衣機旁,有次甚至在衣櫥裡。
他不懂她怎麼這麼會睡?於是他抽空去醫院問醫生。
醫生說:「這是憂鬱症,有時患者用睡眠逃避現實,你要帶她看醫生。」
不,他不可能帶蘇笙看醫生,他知道她不會接受。
荊永旭只能重複地在各種地方各種時間找到睡著的蘇笙,然後不管她在哪裡睡著,她總會在床上醒來。他會抱她回房,幫她墊好枕頭。
今晚,蘇笙收拾書房,這裡曾是弟弟唸書的地方,書櫃上擺著各種戲劇理論的書籍,還有蘇家偉拍攝的V8影片、他的計算機、吉他、房裡一景一物,令她心如刀割。
蘇笙將它們一件件裝入紙箱,怕不在的時候會沾上灰塵。
她把他愛聽的CD放進去,又起身,取出櫃裡的書籍,忽地一本書砸在地上,她彎身撿拾,不經心地一瞥卻震住了,書籍攤開的那一頁,有弟弟批注的字跡,一行行字,扎痛眼睛——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et,
故人是否就應該被遺忘?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永遠不會再想起?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et,
故人是否就應該被遺忘?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遺忘昔日美好時光?
蘇笙軟坐在地,將書籍抱在懷裡,終於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荊永旭在客廳聽見哭聲,走過來,倚在門邊,他看著房間裡蘇笙縮著身體痛哭,他覺得那些淚,全流進他心裡。
她終於崩潰,放縱自己痛哭。他退開,悄悄地掩上門,轉身,靠著門,疲憊地吁口氣。
他想,他一定要讓她快樂起來,要讓笑容再回到她臉上。
他握拳,壓抑想衝進去抱住她的衝動,卻怕驚嚇她,她是該好好哭一場。於是他凜著臉,絞著心,聽著身後一陣陣痛苦的啜泣。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哭聲越來越弱,漸漸停止,裡面安靜了。他又等了會兒,等不到她出來,他擔心了。打開門,看見蘇笙卷在地,抱著本書,睡著了。
荊永旭走進去,望著這個可憐的小東西,臉上淚痕斑斑,瘦得剩皮包骨,看起來那麼小,永旭蹲下來,取走詩集,放一旁,輕輕抱起她,她是那麼輕,他好心疼。
荊永旭抱她回房,將她放在床上,然後坐在床邊,望著那張蒼白的臉。他握住蘇笙冰涼的手,低頭,在她額間輕輕印下一個吻。
荊永旭眼眶發燙,心變得柔軟敏感。他已經被愛情征服了,悄悄地,他退出房間,打電話給荊錦威。
「有你陪著她……我……我比較安心了。」荊錦威坐在床邊,跟荊永旭講電話。他已經出院。孔文敏接他到家裡住,親自照顧他。
這時,孔文敏端著一盤水果進來。「和誰說話?」
荊錦威按著手機,對她說:「是我哥。」
「我也要跟他說。」孔文敏接過手機。「永旭,你那邊怎麼樣?」
她聲音哽咽,眼淚湧上來,悄聲地和荊永旭談話。發生太多事了,不久前,她還迷戀著這個男人,無法自拔,以至於造成太多遺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