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芙不敢多問,畢竟這是他的私事,然而在這一瞬間,她覺得他並非表面上那般冷淡,至少他對外祖父、外祖母仍有依戀在,否則怎會千里迢迢回來故鄉,還指定要住在故居?
只是不曉得他曾發生什麼事,才會選擇遠離人群,或許他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傷心過往?她發現自己想得太多,怎麼才見面沒多久,她就只想著他的事情,太奇怪了。
經過蜿蜒山路,綠意漸深,車子停在一處佔地百坪的日式建築前,庭院裡有池塘、竹林、石子路,一派清閒悠然,屋內則是典型日式設計,和室、紙門、榻榻米,古樸中帶著優雅。
賀羽宣迫不及待下了車,他想知道有哪些地方變了、哪些地方沒變?回憶中那畫面太深刻,他現在仍無法分辨過去和現實的界線何在?他究竟是十二歲的男孩,還是二十六歲的男人,或許這兩者差別並不大,他仍是那個不愛說話的他。
羅芙的視線不由自主跟隨著他,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她卻隱約能感覺,他心思如海潮澎湃,那都寫在他深邃的眼中。
車一停,蔡儒明才終於醒過來,他趕緊下車,快步追上前問:「賀博士,您還滿意嗎?聽說您十二歲以前都住在這裡,現在回到老家,很高興也很安慰吧?」
賀羽宣沒有回答,他跟蔡院長還不到那種交情,可以討論他的童年往事,事實上他跟任何人都不想多談,在他心底完全是獨居的。
走到門口,他看到兩個多餘的人,擋住他的去路。「這又是誰?」
「他們是你的傭人,有任何需要,請盡量吩咐他們。」蔡儒明緊張地握緊雙手,該不會又有問題了吧?賀博士臉色像冰窖似的,讓他忍不住發抖。
「立刻給我滾!」他不要有陌生人在這屋裡,這是他記憶中的城堡,只有他能踏進。
「可是……」蔡儒明皺起眉頭。「你不需要傭人幫你打掃、做飯、洗衣嗎?」
「我希望我必須見到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只有你。」賀羽宣伸手指向蔡儒明,想了一下又指向羅芙。「還有妳。」
蔡院長是他工作上必須見到的人,他不得不忍受,至於這女人,看在她不多話又找到這房子的分上,他也願意忍受。
被他伸手一指,羅芙心頭猛跳起來,像是一種預兆,命運就這樣指定她,要她為這男人付出。
「就我們兩個?」蔡儒明忍不住張大嘴,沒了傭人,難不成要他打掃?
「沒錯,你們一個去打掃,一個去煮飯。」賀羽宣像個主人對部屬命令。「現在我要去睡兩個小時,醒來後就要吃飯。」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恢復精神,尤其又回到花蓮、回到老家,他寧靜的心湖也蕩漾起來,這不是他所習慣的感覺。
「啊?」蔡儒明從未想過要擔起如此大任,因為他什麼也不會,家事一向由傭人代勞,傭人請假還有妻子,妻子生病還有老媽,換言之,他可是個手無洗衣之力的弱男子啊!
賀羽宣自顧自走進房,不用人介紹,他對這屋子瞭如指掌,看樣子他們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保留了大部分原貌,還有讓他安心的檜木香。
蔡儒明站在原地,仍深陷在打擊中,這個賀羽宣真會折磨人,他終於領悟大人物有多難伺候了。
既然情勢無法改變,羅芙只好先請傭人離去,再回頭安慰蔡儒明。「院長,我會打掃也會煮飯,你放心吧!」
蔡儒明總算回神,無奈道:「看來也只好這樣了,幸好有妳在,妳是留住賀博士最大的功臣,非得讓他滿意不可。」
「我會盡力的。」她穿上圍裙,準備洗手做飯。
「那我能幫什麼忙?」百般無用無奈的蔡儒明問。
「嗯……請你先去院子給花草澆水,晚點再進來試吃我做的菜,我怕賀博士對吃的很挑剔。」羅芙對自己的手藝雖然有信心,卻無法確定賀羽宣會有何種標準,他的一切都讓人難以捉摸。
「沒問題,看我的吧!」蔡儒明欣然接受提議,轉身走向庭院,雖然他連澆水都沒澆過,但凡事總有第一次,他相信以科學的邏輯,什麼都辦得好。
沒多久,羅芙看到院長抓不住水管,被噴濕了一整身的模樣,內心暗歎口氣,看來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第二章
晚上八點,羅芙正在廚房裡,認真地低頭洗水果,背後突然冒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我餓。」
突如其來的接近,把她嚇得差點跳起來,原來是賀羽宣像個遊魂般出現了,他足足高了她一個頭,站在她背後的感覺有如泰山壓頂。
「啊……您請坐,飯菜都準備好了。」
這男人走路都沒聲音的嗎?瞧他眼中帶有血絲,是因為睡得不好還是……哭過了?不可能,她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賀羽宣轉身走向飯桌,長髮垂落在臉旁,腳步沈重卻無聲,那背影看得她一陣心疼,無論他擁有多高的地位、多深的學問,這時卻像個迷失的孩子,而今回到外祖父、外祖母的家,是否能找到避風港?
怪的是,她對他心疼做什麼?這不是她身為助理的責任,她太自作多情了。
蔡儒明原本靠在椅邊打盹,這時才醒過來,熱情招呼道:「賀博士,請用!我剛試過味道了,您一定會喜歡的,這是道地的家鄉味。」
賀羽宣一聲也不吭,當蔡儒明是個隱形人,反正他睡飽了就要吃,懶得多說啥廢話。
桌上擺了四菜一湯,有炸豆腐、南瓜雞丁、芝麻拌菠菜、豆苗蝦仁和馬鈴薯燉肉湯,羅芙沒想到今天要下廚,幸好冰箱內的食物是她採買的,短時間內還能有配合的靈感。
一坐到桌邊,賀羽宣盛湯先喝了一口,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吞下去,羅芙心底七上八下的,她自認廚藝還不差,卻難以捉摸這位貴賓的口味。
賀羽宣深深看了羅芙一眼,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竟能做出他外婆的口味?是他太多年未曾品嚐,還是他陷入回憶太深?忽然,他喉頭發緊、眼眶發熱,一種名為鄉愁的情緒淹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