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見她如此正經端莊的模樣,他一時間實在有些無法適應。自識她以來,老實說,他有點摸不清她的性子。她的舉手投足隱約流露著大家閨女的風範,可有時候卻又做出一些令人不予苟同的大膽舉動,甚或言語輕佻,彷彿擁有兩種不同性格般,讓人感到矛盾不解。
此刻,她清澄的美眸對著他,瞳底漾著溫溫的笑意,令他不自覺地點頭同意了。待他察覺自己做了什麼事情時,他已全身趴躺在床鋪上,任由她一雙小手在他身上捏揉著。
莫桑織把雙掌疊起來,輕輕地幫他按揉著,從頭部、頸部一直到腰間;她的手輕巧靈活,所經之處,肌肉與筋骨像有一股熱流通過,令人酥軟安適,馮雲衣但覺全身舒暢得難以形容。
「唔……」不小心逸出一聲舒服的輕吟,他隨即不自在地輕咳了聲,像要掩飾什麼似地開口道:「沒想到妳還懂得按摩的技術。」
「這是跟地府裡的姐妹學來的。」莫桑織紅著臉回答。方才自己要他別拘泥男女之別,可現在,當她的手接觸到他的身體,感受到衣服底下屬於男性堅實的軀體時,她卻無法自制地臉紅了。
她從不曾如此大膽地主動碰觸一個男人,就連自己的夫君也不曾。生前的她,被世俗的禮教規範緊緊束縛著,安分地守著女人家的本分:然而,她的夫君卻嫌她不解風情,不知如何「伺候」自己的丈夫。
那時候的她,百般困惑,她自認該做的都做了,夫君一切飲食起居,全由她親手照料,管理僕人、料理家務,她沒有一樣不做得盡善盡美,卻落得一個不懂伺候丈夫的惡名。
一直到死後,她才真正瞭解丈夫所說的「伺候」指的是什麼。男人,既要賢妻,也要蕩婦,慾望如溝壑難填……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自己的夫君一般重欲輕情?怔怔地望著眼底下寬闊的肩背,腦子裡冷不防地冒出這麼個問題來。
旋即,她微愣了下,暗惱自己怎麼突然生起這樣奇怪的念頭,面頰一陣滾熱,下手也不覺重了些。
「唔……」馮雲衣忍不住又呻吟了聲,隨後微感困窘地趕緊又找了個話題:「姊妹?妳還有姊妹?」
她搖頭淡笑。「不是親姊妹……大家不過是一群同病相憐的鬼魂。一這個世道,冤死的女人還真不少,原因雖然各有不同,可歸根究柢,卻都是為了男人。
「她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不免有些好奇。
「什麼樣的人啊……」她垂下長睫,笑意隱去,歎口氣道:「說到底,不過是一群可憐的女人……」
聽出她語氣裡的淡淡哀傷,他靜默不語,沒了聊天的興致。世間可憐人可薇あ顙鉿h,但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的同情心早在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馮公子,我說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她語氣輕鬆了起來。「小時候我睡不著覺時,我娘便會說故事哄我,也許這樣能幫助你更快入睡。」
說故事?她以為他是三歲小孩呀!
馮雲衣下意識地便感到排斥,忍不住想,她要說的該不會是有關她那些可憐姐妹們的故事吧?
想開口拒絕,可思及她一片好意為自己按摩,他不由得有些遲疑。
這一猶豫,莫桑織以為他同意了,開始說道:
「其實,教我按摩的姐妹,生前是個妓女,她非常懂得伺候男人,討男人歡心:在青樓打滾多年的她,一心想從良,做回一個平常女人,就算是為人妾室也無妨。後來,她好不容易如願了,被一名有錢老爺看上收為偏房,誰知道……唉!」說到這兒,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按摩的動作也徐緩了下來。
半晌後,她才又接著道:「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可沒想到,那位老爺的元配夫人是個善妒的女人,握有府內大權的她,總趁著老爺經商外出時,給予凌虐折磨,最後,甚至還下藥毒死了她。」
聽完故事,馮雲衣只是微微挑眉,心緒一點波瀾起伏也沒有。這種事情也不是沒聽過,他淡淡垂睫,沒有半點響應。
「馮公子,你不認為那位元配夫人太過狠毒了嗎?」她柔柔的嗓音裡有著困惑。見他沒響應,她微蹙著眉逕自喃喃道:「我心裡很為我那位姐妹抱不平,可後來我又想,那位元配夫人也很可憐,也許那位老爺有了新歡,冷落舊人,她心裡愁苦悲憤,便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來……」
馮雲衣仍是不予置評。
她的聲音低柔而婉轉,呢呢喃喃不斷,間或夾雜著幾聲歎息,漸漸地,他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感受得到她幽柔如絲的嗓音,以及她一雙巧手的按揉,任由一陣暖暖的睡意向他襲來。
「唉!女人何苦為難女人……」臨入睡前,他彷彿聽到一聲濃濃的哀歎在他耳邊幽幽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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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馮雲衣被一陣重重的敲門聲驚醒過來。
「少爺,已經日上三竿了,你該起床了!」阿福宏亮的嗓音盡責地自門外傳來。他已經來了三趟了,少爺頭一次睡得這麼晚,還真是稀奇。
睜開眼,馮雲衣微微蹙眉,隨後轉動眼眸掃了一下四周,沒看到莫桑織的身影,腦子裡卻浮起昨兒個半夜裡她給自己按摩說故事的情景。
不得不承認,昨晚他一夜無夢,睡得安穩而舒適。沒想到那女鬼的按摩技術會產生這麼好的效果。
起身下了床,走出屏風,朝門外喊了聲:「進來吧!」
阿福聽了,馬上端著水盆走進房裡,見主子仍穿著白色單衣,喜孜孜地討好道:「少爺,我幫你拿衣服。」終於讓他逮著機會,親手服侍自家主子更衣。瞧主子今天臉色不錯,應該不會將他轟出房吧?
破天荒地,馮雲衣點了點頭,臉色溫淡地任他取來衣裳服侍更衣,阿福樂得幾乎要喜極而泣。跟在少爺身邊也有九年了,這是他頭一次如此近身接觸他,還能碰到他的衣角。
他知道少爺從不喜別人與他太過靠近,就連他也不例外,主僕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這些年來,他遵照娘親的話,以真誠的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親近少爺,期望能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忠心,好讓他能為他做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