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柔的心口,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她瞪著那片燒傷,無法挪開視線,某種力量揪住她的胸口,比火場裡的濃煙,更讓她難以呼吸,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就要軟倒——
黝黑的大掌陡然握住她,源源不絕的熱力,從他的掌心透來,她本能的回握,下一瞬間卻又醒覺,急忙想鬆手退開。
成大業卻不肯放手,硬是把她強留在病床旁。
醫生和護士全是鎮上長大的同鄉,自然曉得他的脾氣,見他如此堅決,只得把勸告吞回肚子裡,讓她像是被「扣」在床邊似的,繼續「妨礙」急救。
「先清潔他的背,他的腳斷了,處理好背部傷口後,把病患送到X光室。」醫生快速的下達指示。
醫生把剩餘兩個消防衣袖也剪開,才把點滴針頭刺進他的手臂。另外兩名護士,則拿來生理食鹽水和棉花清潔燒傷。
食鹽水嘩啦啦的流瀉,沖刷過燒灼的傷口,混著血水滴落在床單上。健碩的身軀緊繃著,另一手緊握床沿,他咬牙苦忍著劇痛。
從頭到尾,向柔被迫在旁目睹一切,那張清秀的臉兒,遠比身受劇痛的成大業更蒼白,纖細的身子也輕輕顫抖。
彷彿,她才是那個最疼、最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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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
山區的大火終於熄滅,草木燃燒後的焦味,取代了平日的淡淡花香,瀰漫在溫暖的夜裡。
急診室裡的病人,也隨著親友們離開,只有幾個傷勢較為嚴重的人,必須住院觀察,醫院裡逐漸恢復安靜。
向柔卻仍留在醫院裡。其實,她也想回家,卻又身不由己。
她坐在病床旁的鐵椅上,靜靜歎了一口氣,視線從病床上的男人,挪移到自己那只被「綁架」的手。
成大業非常堅持,她必須留下來。
除了被推進X光室的短暫時間外,大掌始終都箝握著她,像是她的陪伴,是他願意乖乖接受治療後,理所當然應得的代價。
背上的二級灼傷、骨折的疼痛,以及先前的滅火與救人,已經讓他體力透支,醫生替他注射鎮定劑,強迫他休息,他卻強撐到隊員們來通知,確定大火已經熄滅,才願意閉上眼睛,陷入沉沉的昏睡。
清澈的眼兒,望著那張倦極的俊臉,數著他深勻綿長的呼吸,確定他睡得極熟。
然後,她悄悄站起來,用最輕的動作,抽回自己的手——
幾乎在同一秒鐘,那雙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放鬆的身軀變得緊繃。
那強健的身體因為受傷,與鎮定劑的效力,變得十分虛弱,但是那雙幽亮的黑眸裡,卻有著更強的力量,讓她不能掙脫,無法甩開他的手,就此掉頭離開——
窗外,蟲鳴唧唧,星光滿天。
或許是因為他救了她、或許是因為他的傷嚇著了她、或許是因為,某個她不願意承認的理由,在那堅決專注的凝望下,向柔重新坐回椅上。
只見成大業如釋重負,緊繃的神色,逐漸鬆懈下來。他安心的鬆了口氣,將她的手握得更緊,這才緩緩的再次閉上了眼,跌入倦極的夢境。
向柔的心兒一緊,積壓許久的情緒,被他的眼神與掌握,敲出一絲裂縫,悄悄流洩出來,溢滿她的胸口。
之後,她再也沒有嘗試抽手,只是靜靜坐在床畔,任由他溫熱的大手,包覆著她的小手,從深夜直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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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鳴鳥叫,花團錦簇,佔地遼闊的成家的花園洋房,仍是鎮上最華麗的建築。
成大業盥洗完畢後,就拖著打上石膏的傷腿,一拐一拐的走到客廳,忙著左右張望。
「向柔來了嗎?」
坐在沙發上的成爸爸,翻閱著早報,看著政治版。
「沒有。」
「喔。」拖拖拉拉的腳步聲,踱回房裡。
五分鐘後。
「向柔來了嗎?」
「沒有。」成爸爸頭也不抬,繼續看著經濟版。
「喔。」他垮著臉,拖著那條傷腿,再度走回房裡。
十分鐘後。
「向柔來了嗎?」成大業走出房間,重複追問,還踱進客廳裡,直接打開大門,往外頭眺望,毫不掩飾臉上的期待。
成爸爸看著地方新聞版,慢條斯理的開口。
「她剛到,現在人在廚房。」
成大業立刻轉頭,雙眼發亮的看著廚房的方向,興奮得直搓手。「她要做早餐給我吃?」
成爸爸終於擱下報紙,看著心花朵朵開的兒子,潑了他一頭冷水。
「你想得美。是奶奶在燉雞湯,要替你補身,向柔捨不得讓老人家勞動,怕她累著,才會主動去幫忙。」那女孩的心地,還是這麼好。
也虧得是向柔,成大業這個被寵壞的土霸王,才會斂了壞脾氣。這幾年來,成家的氣氛改變不少,從上到下一片和樂,以往人人提心吊膽,深怕踩到地雷的狀況,再也不曾發生。
成大業的眼睛,還是盯著廚房,嘴角噙著微笑。
他才不管向柔進廚房的動機是什麼,只要她願意踏進成家,日日來照顧他,他就已經樂得快飛上天了。他甚至覺得,只要能拉近兩人的距離,受再重的傷也是值得的。
那場山火後,向柔的態度,有了些許改變。
在醫院時,她寸步不離的照顧他,出院之後,他因為腳傷,得到幾周的假期,她就每天來成家報到,替他更換傷藥。那冷淡的態度,有了些許軟化,至少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像以往那樣,一見著他,不是冷嘲熱諷,就是掉頭走人。
看來,皇天不負苦心人,他英雄救美的行徑,總算讓他跟她之間,有了些許轉機。
從向柔的態度看來,也間接證實,他的猜測無誤,這個小女人的心裡,的確是有他的。
雖然,他還是很想問,自己到底曾做錯什麼,能讓她記恨八年。但是又覺得,時機沒到,這時候開口,只怕又要惹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