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麵包樹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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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頁

 

  「這個地方很好。」他開腔。

  「只有三百多尺。」

  「有一個陽台。」他走到陽台上。

  我沒有告訴他,我為了那個陽台,才買下那間屋,我一直懷念他家裡的陽台。

  「你還是住在尖沙咀嗎?」我問他。

  「是的,我留戀那個陽台。」他說。

  「當天你在陽台上把九百八十六隻紙飛機撒向空中的情形是怎樣的?」他問我。

  「場面很壯觀。」我笑說,「那麼你回家的時候在街上拾到一隻紙飛機的情形又是怎樣的?」

  「場面很悲壯,整個尖沙咀都是紙飛機。」他笑說。

  我格格大笑:「我不相信你。」

  「我媽媽過身了。」他說。

  我愕然:「怎麼回事?」

  「是癌病。在一小時前離開的,就在附近那間醫院。」他望著窗外,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他。

  他的一雙肩膊突然抽搐起來,激動地嚎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流淚,有點不知所措。

  「別這樣。」我安慰他。

  他抱著我,在我肩膊上痛哭,我緊緊抱著他,用體溫安撫他。

  「我很愛她的。」他哭著說。

  「我知道。」

  「我沒有想到她會死得那麼突然,我以為我們還有時間。」

  「我們常常都以為有時間。」

  他抱著我哭,淚淌到我的背上,軟弱的男人像個可憐的孩子。

  那天晚上,林方文在我家過夜,他睡在廳中,我睡在房裡。第二天早上,他向我告別。

  「喪禮的事要不要我幫忙?」

  他搖頭。

  「在跟你分手之前,我和樂姬並沒有上過床。」他說。

  我沒有任何表示。

  我在陽台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當天提出分手是我太衝動嗎?但他後來跟樂姬上過床,那是事實。

  數天之後,我傳呼他,我問他喪禮在哪裡舉行。誰料他說喪禮已經舉行過了,我不明白他何以不讓我參加,也許他仍然不打算求我吧。

  秋天過去,自從那一次之後,我沒有再見過林方文。

  一天,我接到宋小綿的電話:

  「這個週末我替女兒設彌月宴,你有空嗎?」

  「你生了孩子啦?」我驚訝。

  「到這個週末便足一個月了,知道你忙,進醫院時沒有通知你。」

  「我一定來。」

  「徐起飛也會來的,你介不介意?」

  「當然不介意,他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

  我和迪之、光蕙一同出席小綿女兒的彌月宴,小綿胖了很多,已經無法令人聯想起當年排球隊裡窈窕的小姑娘了。沒想到久違的葉青荷和劉欣平都回來了。青荷在意大利定居,她的職業相當冷門,是名畫修補專家,去年嫁給一位畫家。只有青荷這種從來不用為生活憂愁的女子,才有資格愛才子。欣平在英國嫁給一名腦科專家,在那裡落地生根,去年還生下女兒。

  「時間過得真快,我們現在這副樣子,不可能再打排球了。」欣平慨歎,「我真羨慕你們,還是自由自在。」

  我和迪之、光蕙是有苦自己知。

  「樂姬來了!」青荷說:「她越來越漂亮。」

  「你那位駕法拉利跑車的男朋友呢?」迪之揶揄她。

  「你說哪一個?」樂姬得意洋洋問迪之。

  「把你趕下車的那一個。你有很多男朋友把你趕下車嗎?」迪之笑著問她。

  樂姬的臉色登時沉下來,她大概知道那天晚上是誰把名貴香檳從高空倒在她身上了。

  徐起飛獨個兒來了,我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兩個人尷尷尬尬地笑起來。

  「最近還要常常到北京嗎?」他問我。

  「這一年都在香港。」

  開席了,我和徐起飛分開坐,他跟同桌的同事談笑風生,也許他已復原過來。

  散席後,青荷提議我們幾個老同學找個地方喝茶聚舊,我上前跟徐起飛告別。

  「你有時間去喝杯咖啡嗎?」他問我。

  青荷和欣平她們在等我,我有些猶豫。

  「如果你沒空,算了罷。」徐起飛很失望。

  「不,我可以。」

  我不想徐起飛失望,告訴青荷我稍後到。

  我和徐起飛在一間餐廳喝咖啡。

  「我還以為你恨我。」我跟他說。

  「我說過不會恨你的,但人總需要一段時間去復原。」

  他低頭喝著咖啡,是那麼溫柔、那麼堅強,我突然明白我為什麼不愛他,因為他不需要我,他不會因為愛情而墮落,但林方文會的。

  離開餐廳,我們在中環走了一段路,經過一間畫廊,我赫然發現那幅大嘴巴費安娜畫的畫,主角是林方文。他只有一隻眼睛,沒有一張完整的臉,沒有嘴巴、鼻子或耳朵,只有費安娜、我和林方文知道畫中的少年是林方文。

  畫廊老闆是一對年輕的外籍夫婦。

  「你們從哪兒得到這張畫?」我問店主夫婦。

  他們告訴我,是從一間結束營業的畫廊買回來的。

  「畫畫的人,你們認識嗎?」

  「費安娜?我們認識,她離開香港很久了。」

  「你想買這張畫?」徐起飛問我。

  「我買不起的。」

  「這張畫似乎不大受歡迎,一直無人問津。」男主人說。

  「我看不出這張畫有什麼特別。」徐起飛說,「是一個人嗎?」

  「我們走吧。」我離開畫廊。

  我曾經為那張畫傷心,費安娜也曾珍之重之,她終於留下畫走了,除我以外,也許世上再沒有一個女人牽掛他。

  徐起飛把我送到咖啡室外。

  「謝謝你。」我跟他說。

  他微笑。

  「這個除夕你會怎樣度過?」他問我。

  「還不知道,你呢?」

  「我會在醫院當值,畢竟這一天是我們的分手紀念日。」

  我目送他離去,感覺突然很陌生。

  咖啡室裡,青荷、欣平、迪之、光蕙在等我。

  「還以為你不來呢?」青荷說。

  「怎麼會呢?你們在談什麼?」

  「愛情啦,婚姻啦,還有孩子。」欣平說。

  我悲哀地笑了。不久之前,我們還在談論初潮、發育、胸脯的大小,乳罩和排球,現在竟然談到婚姻和孩子,人生本來就很殘酷。

  九二年平安夜,我買了一株聖誕樹,放在陽台上,把它佈置得七彩繽紛。我和迪之、光蕙提早吃火雞迎接聖誕。那個除夕,迪之要陪公司旗下歌手到美加登台,光蕙男朋友的太太外游,光蕙可以跟他度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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