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三月裡的幸福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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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你聽誰說的?\" \"無論外面的人怎樣說,我只會相信你。\" \"那就不要問。\" \"但是我關心你,外面有些傳言—— \"

  \"是嗎?你已經聽到了。\"

  \"我不相信你會欺騙別人。\"他突然慘笑:\"是我被人欺騙了!怎麼樣?那些馬來西亞的推土機根本不能用,他騙我說有原來的七成性能。明明已經用了五年,他騙我說只用了兩年。\"

  \"現在怎麼辦?\" \"同行都知道我賣沒用的推土機欺騙同胞—— \"他沮喪地坐在椅子上。

  \"你應該澄清一下。\"

  \"有什麼她澄清的?\"他傷心地說,\"我根本就是個笨蛋,我竟然笨到相信一個十多年沒見的人,什麼賣推土機幫助國家,我連這種騙術都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你太相信朋友。\"我安慰他。

  \"不,那是因為我貪心!我想賺大錢。我想放手一搏,不想一輩子待在電視台裡!我不想別人說我女朋友的名氣比我大,賺錢比我多!我害怕失去你。我是不是很幼稚?\"他哽咽。

  我走上前去,抱著他:\"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我們都快結婚了。\" \"這是現實。\"他含淚說。

  我替他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們做的根本是兩種不同的工作,我從來沒有這樣想。你知道我多麼害怕失去你嗎?\"我輕輕撫摸他的臉、眼睛、鼻子和嘴唇,\"我喜歡這樣撫摸你,永遠也不會厭倦。\"他緊緊地抱著我,我坐在他大腿上,輕輕用鼻子去揉他的脖子。罪魁禍首也許不是那個賣推土機的騙子,而是我。他本來是個出色而自信的人,因為愛我,卻毀了自己。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滴在他的肩膊上。

  \"對不起,我不能夠跟你結婚。\"他說。

  \"為什麼?\"我愣住。

  \"我們所走的路根本不一樣—— \"他難過地說。

  \"不會的。\"我抱著他不肯放手。

  \"你還記得幸福餅裡的簽語嗎?是的,年少時候的夢想和憧憬,我已經忘了,我現在是個俗不可耐,充滿自卑的男人。\"

  \"不,你不是。\"他拉開我的手,站起來說:\"別這樣。\" \"我愛你。\"我不肯放手。

  \"我也愛你。\" \"那為什麼要分開?\"我哭著問他。

  \"因為用十分的酸來換一分的甜是不能天長地久的。\"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只是你不肯接受。沒有了我,你會更精采、更成功。\"

  \"沒有了你,成功有什麼意思?我不要成功!我們可以像從前一樣,我們以前不是很開心的嗎?\"我哀哀地說。

  \"人也許能飛向未來,卻不可能回到過去。你忘記了那句簽語嗎?幸福餅的簽語是很靈驗的。\"他淒然說。

  \"我們那麼艱苦才能夠走在一起,不可能分開的,我不甘心!\"

  \"對不起。\"他收拾東西離開,臨行前,深深地吻了我一下,說:\"祝你永遠不要悲傷。\"他走了,真的不再回來。

  那年我在倫敦買給他的花仙子銀相框,依然放在案頭上。上面鑲著一張我的照片、一張他的照片,還有那張我們兒時在公園裡偶爾相遇的照片。

  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

  花謝的時候,你明白青春。

  九七年三月,我們分手了。

  十多天後,\"蒂芬妮\"珠寶店通知我,我們要的那一對結婚戒指已經送來了,隨時可以去拿。

  我獨個兒去領回戒指。

  \"要刻字嗎?\"女售貨員問我。

  \"不用了。\"難道我不知道這戒指是為誰而買的嗎?

  我早就說過,三個月太久。

  我把兩枚戒指都戴在身上,我自己的那一枚,套在左手無名指上,他的那一枚,我用一條項鏈掛在脖子上。

  我沒有找他。他曾給我最好的愛,也因此,我不敢再要他為我而毀了自己。

  他申請長駐北京工作,我只能偶爾在新聞裡看到他。

  不合理的聯繫匯率維持了十四年,依然沒有改變,我們的愛情,卻已經變了。

  他不在,我孤身走遍世界,為了那所謂的成名奮鬥。

  九七年五月,暮色蒼茫的夏天,我從紐約回來,跟良湄在中環那間印度餐廳吃飯。

  \"他步上救護車的時候還在微笑,下一刻卻不再醒來,他這樣突然地離開,我怎可以忘記他?十年後,二十年後,也不可能。我只能忘記他所有的缺點。\"我失笑。

  \"你笑什麼?\"她問我。

  \"令愛永恆的,竟是別離。\"我說。

  \"是的,唯一可以戰勝光陰的,就是回憶。\"末了,女侍應送來一盤幸福餅。

  \"隨便拿一塊,看看你的運程。\"侍應慇勤地說。

  \"我不敢要,你要吧。\"良湄說。

  我隨手拿了一塊幸福餅,取出裡面的簽語紙。紙上寫著:人生便是從分離那一刻萌生希望。

  六月份在香港的個人時裝展上,我用數千顆玻璃珠做了一件晚裝,穿在模特兒身上,成為該天的焦點。在璀璨燈光下的玻璃珠,像一顆顆晶瑩的眼淚,這是一襲離別的衣裳。

  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晚上,一個新的時代降臨,整天下著滂沱大雨,是我們相識的那場雨,我穿著那件檸檬黃色的雨衣,一個人走在時代廣場外面。偌大的電視屏幕上,播出了離別之歌。

  \"離別本來就是人類共通的無奈。\"我聽到文治的聲音說。

  驀然回首,他在電視屏幕上,人在北京。

  他依然是那樣沉實而敦厚,使人義無反顧地相信。

  如果可以從頭來過,我依然願意用十分的酸來換那一分的甜。

  只是,人能夠飛向未來,卻不能回到過去。

  離別了我,他也許活得更好。我們努力活得燦爛,期望對方會知道。在未可預知的重逢裡,我們為那一刻作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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