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麵包樹出走了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2 頁

 

  「上車吧!」他說。

  「不要!」我說。

  「上車吧!」他拉著我的手。

  我很想甩開他,我很想說:「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車廂裡,我們默默無語。這算什麼呢?想我回去的話,起碼,他要告訴我,他已經離開了葛米兒。他卻什麼也不說。我坐在這輛我熟悉的車子上,一切如舊。這裡有過我們的歡笑;可是,曾經有過的裂痕,是無法修補的吧?

  「累嗎?」他問我。

  「你是說哪一方面?」我望著窗外,沒有望他。

  他沉默了。

  我的手提電話響起,是韓星宇打來的。

  「還沒下班嗎?」他在電話那一頭問我。

  「已經下班了。」我說,「現在在車上。」

  「累嗎?」他溫柔的問我。

  他竟然也是問同一個問題,我給他的答案卻是不一樣的。

  「很累,我明天給你電話好嗎?」我說。

  「那好吧。」他說。

  一陣沉默之後,林方文問我:

  「是誰打來的?」

  我沒有回答他,他也沒有權利知道。

  車子在寂靜的公路上飛馳,朝著我家的方向駛去。到了之後又怎樣呢?要讓他上去嗎?讓他上去的話,我不敢保證我能夠再把他趕走。可是,他不上去的話,我會失望嗎?誰來決定去留?

  我按下了車上那部唱機的開關,轉出來的竟然是葛米兒的歌聲。林方文連忙把唱機關掉。

  已經太遲了吧?

  他在車上聽的,是葛米兒的歌。葛米兒也常常坐在這輛車上吧?他根本沒有離開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釋。

  既然來接我,卻不拿走葛米兒的唱片,這不是太過分嗎?

  我到了。我不會讓他上去。我從車上走下來,沒有跟他說再見,沒有回望他一眼,奔跑著回家。他沒有追上來。對於自己的疏忽,他是應該感到羞愧的,怎麼還有勇氣追上來?

  本來要心軟了,卻心血來潮按下唱機的開關,結果像擲骰子一樣,那首歌決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卻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屬於我的,為什麼會多了一個人?也許,他根本從來沒有屬於我,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按下唱機的開關,也是由於戀人的感覺吧?我多麼害怕這種常常靈驗的感覺?

  我脫下了身上的衣服,光著身子爬進被窩裡,也把電話機拉進被窩裡。

  「你還在公司裡嗎?」我問韓星宇。

  他在電話那一頭說:「是的,你已經回家了嗎?」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說。

  「已經習慣了。」

  他又問我:「為什麼你的聲音好像來自一個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窩裡,這裡漆黑一片。」

  「為什麼躲在被窩裡?」

  「這兒是我的堡壘。」我說。

  心情極度沮喪的時候,我便會這樣。不洗臉,也不刷牙,一絲不掛的爬進被窩裡哭泣。半夜裡醒來的時候,心情會好多了。這是我自己發明的被窩治療。

  「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他問。

  「不,只是今天太累了。」

  「被窩裡的空氣是不流通的。」他說。

  「放心吧!我會把頭伸出去吸氣。」我吸了一口氣,又縮進被窩裡。

  我說:「我小時候很怕黑的,現在不怕了。你呢?你怕黑嗎?」

  他笑了:「不是告訴過你嗎?我那時不怕黑,我怕死。」

  我不知道怕死的感覺是怎樣的,是不是就像害怕離別?我們曾經害怕的事情,到了後來,我們也許不再害怕了,也沒得害怕。

  「智力題——」我說。

  「又來了?」

  「很容易的。你喜歡我嗎?」

  「嗯。」他重重的回答。

  他的那一聲「嗯」,好像長出了翅膀,飛過了黑夜,翩然降臨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韓星宇告訴我,我昨天晚上在電話裡說著說著,然後不再說話了。後來,他更聽到我的夢囈。想是因為太累而睡著了。那到底是我的夢囈還是哭聲?我也忘記了。

  4

  「你今天幾點鐘下班?」林方文在電話那一頭問我。

  「你找我有事嗎?」

  「我來接你好嗎?」

  「我們還有需要見面嗎?」

  「我有話要跟你說。」他堅持。

  我沉默了良久,終於說:「九點鐘吧。」

  為什麼還要見他呢?想聽到什麼說話?想得到一個什麼答案?是不甘心把他讓給葛米兒嗎?我明白了,既然他可以愛兩個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我不是已經打算這樣去瞭解他的嗎?我會回去,然而,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那麼笨了。我的心裡,也會同時放著另一個男人。這個遊戲,我也可以玩。

  在林方文來接我之前,那個擲骰子的遊戲竟然重現了一次。忙了一整天,終於有時間翻開當天的報紙,娛樂版上,斗大的標題寫著:「我愛他」,旁邊是葛米兒的照片。她被記者問到她和林方文的戀情,她當著所有人面前,笑得很燦爛的說:

  「我愛他!」

  每一份報紙的娛樂版都把這段愛的宣言登出來了。她是這樣率真和坦白,她公開地用愛認領了她的萊納斯。

  她愛他,那我呢?似乎我已經被剝奪了愛他的資格。我的尊嚴和我最後的希望也同時被他們剝奪了。

  從報館出來的時候,林方文靠在他那輛小轎車旁邊等我。

  「你吃了飯沒有?要不要找個地方吃飯?」他說。

  「你要跟我說的,就是今天報紙上的事情嗎?」我問。

  他沉默了。

  「還是她比較適合你,你現在不是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好嗎?」我哽咽著說。

  「對不起——」他說。

  「你不用道歉。一個病人用不著為他的病而向別人道歉。你是有病的,你沒法對一個女人忠誠。」

  我久久地望著他,原來,我沒法像他,我沒法愛兩個人。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好嗎?」他說。

  「好的,我來開車。」我攤開手掌,向他要車匙。

  他猶豫了。

  「給我車匙,我想開車。」我說。

  他終於把車匙放在我手裡。接過了車匙,我跳上停在路旁的一輛計程車上,關上門,跟司機說: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