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他回答。
但智美卻還是回答了:「今天是第八天……喔,不,是第九天了。」已經過了午夜,又得加一天。
那麼她在他上山那天就回去了。「不是要換個話題嗎?」
「是要換啊,不過還是先把該講的講一講,心理沒負擔比較好--你剛回家嗎?」
「嗯,前天才回來。」智美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博佳耐著心等待。
「我有沒有東西忘在你那裡忘記帶走?」正是閒話家常的口吻。
「有。」
「真的,是什麼?」怪了,她還以為她收拾得很乾淨了。
你的身影、你留在屋裡的種種回憶,博佳心想。他說:「冰箱裡有一瓶優酪乳,你買的,還沒開過呢。」
智美恢復記憶。「我忘了收拾冰箱了,請你幫我處理掉吧。」都那麼久了,大概也過期了。「還有其它的東西嗎?」
「應該沒有了,我沒有仔細檢查過,不是非常確定。」他說謊。
「再換個話題吧。」好像又聊不下去了,她建議。
他問:「最近過得還好吧?」
「很好。」她說:「你呢?」
「也很好。」他答。
「薄荷園現在怎麼樣了?」
「改善了些,漸漸在復原,還需要時間。」
「喔,那很好。」
「嗯,總比全軍覆沒來得好多了。」
好像又得換個話題了,智美皺著眉道:「對了,我看到你說的那種旋心花了。」
「哦,是嗎?你確定?」
智美回想著她所看見的那株花的外型。「旋心花是不是葉子細長,開白色的花,花型有點像百合的那種?」
「你真的看到了!」他有些訝異。「是不是很神奇?」
「醞釀了一整年的期待,卻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裡就結束了燦爛的一生……」智美淡淡地說:「我想她是天性如此。」
博佳突然靜默了下來。
「我還看見了你的傳真。」頓了頓,她問:「那種情況……真的沒有辦法面對面地攤開來談嗎?」
博佳沉吟。「你想要我面對面地跟你談這件事嗎?」
智美在心底搖頭。「不,我不想談這件事,我們再換個話題吧。」
「嗯哼,聊什麼好?」
她玩笑地建議:「不如唱首搖籃曲來聽聽,好嗎?」
博佳不禁笑了出來。「我不會唱,怎麼辦?」
智美認真地答說:「不然,你另外想法子幫我早一點睡著,吃安眠藥的方法除外。」
博佳蹙起眉。「別吃安眠藥,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所以才打電話來向你求救啊,想到什麼好辦法沒?」
「喝」杯熱牛奶試試看。」
「多麻煩,還要下床,喝完又要洗杯子。」
博佳失笑。「那麼把你真正想說的話說出來吧,說出來以後,心裡舒坦,沒壓力,就睡得著了。」
智美晶亮的雙眼在黑暗中瞪著天花板。她一直沒反應,直到博佳出聲叫喚她,她才緩緩地問道:「博佳,你後不後悔?」
博佳遲疑地道:「為什麼這麼問?」
「失眠東想西想,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怎麼會這麼想?」他輕聲問。
她誠實地說:「開頭就這麼想過,但一直很自私,不想告訴你。」
他何嘗不也是有這樣的罪惡感。「怎麼現在又想說了?」
智美輕輕地笑。「現在是大半夜,講完了,明天醒來可能會忘記,像作夢一樣,所以沒關係。」
而且夜晚也是人心靈最脆弱、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他何嘗不想把實情告訴智美,只是每每話到喉口,就被嚥了下去。
博佳遲遲不語,「你後不後悔?」智美間。
猶豫了下,他沒有正面回答。「你自己呢?你後悔了?」
「曾經後悔過,現在不了。」
「過程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好奇地問。
「反正都做了,後悔也無濟於事,只好努力貫徹始終了。而且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也很不錯。」覆水難收,只好忘記過去,看向未來。
「是嗎?」他困惑地想。哪裡不錯了?
「是啊--不准你再反問問題了,你得先回答我剛剛問你的--博佳,你後不後悔藉著婚姻來躲避婚姻?」
沉吟片刻,博佳回答說:「智美,我沒有資格說後悔的話,你有你的理由,我們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了,我完全明白你的目的,也答應了。而我既然答應你,我就不會後悔,你以後不需要再問我這個問題,因為我的答案永遠都是『不』!我不後悔。」他又怎會後悔呢?智美是一個好室友、好夥伴啊。如果他當初沒答應,他才真要後悔呢。
博佳不後悔……這是否意謂著她可以不用那麼內疚了……但他為什麼不後悔?智美不禁沉吟著,過去一個月來,與他相處,她不是沒有注意到博佳的意志其實非常堅定,假如他決定了某一件事,無論旁人怎麼說,他是絕不會改變心意的。
他比她更有辦法,也更有手腕與精神應付他自己的婚姻問題,即使龐家三位姊姊不斷地為他安排相親,但如果博佳自己不想結婚,她相信他絕不會為了受不了逼婚的壓力而輕率點頭。
當初與他協議婚事時,她對他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的認識,然而事過境遷,將當初種種細節拿來重新思考一番,智美不得不疑惑起來。
想起安桐曾問過的一個問題--「你真的確定他之所以不結婚,理由跟你是一樣的?」
在當時,她還不夠認識他,她自己渴望自由,不想放棄,便主觀地認為他跟她一樣,是為著可貴的單身生活而不願套上婚姻枷鎖。但如今這樣的認知在智美的心中卻起了劇烈的變化,她開始動搖。
博佳為什麼答應跟她結婚?仔細想來,他似乎從未明明白白的跟她提過。
突然間,她感到既迷惑又不安。
察覺到電話那一頭的靜默,博佳關心地問:「智美?」
「啊,喔。」她回過神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博佳在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
話筒中,對方的呼吸聲在暗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兩個人、兩顆心,如此遙遠,卻又如此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