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因為你的關係而年紀輕輕就過世?」
「我……」反駁的話到了唇瓣,卻是怎麼也吐不出口。
「我們家在這個村子裡算大戶人家,有幾甲土地,還有兩三棟房子,生活優裕得很。她如果乖乖照我媽的意思走,至少會像我現在一樣,嫁給一個在公家機關上班、養得起老婆小孩的男人,不用煩惱明天沒飯吃,不用煩惱生病沒錢醫。可就因為她不肯拿掉你,才將自己的人生搞得亂七八糟,最後抑鬱而終,你還敢說不是因為你的關係?」
淚水在眼眶堆積、氾濫,方姬低下頭去,無聲哭泣。
喘了兩口氣,方嬙突然問道:「你不是被領養了嗎?聽說對方還有錢得很,為什麼要回來投靠我們?」
請不要再說了!方姬在心裡喊著。
「是不是因為對他們來說,你也是恥辱的象徵?」
面前的這個女人正逐漸推倒她多年來的信念。她開始懷疑,她真的是母親溫暖的小雞嗎?母親對生了她而將自己推入窮困、艱難的生活當真沒有任何怨恨嗎?
「老公外遇生的女兒,也難怪元配跟元配的小孩無法見容你了。」見方姬哭得不能自己,方嬙想她多年來的怨也發洩得差不多了,拿出了幾張千元大鈔,塞到方姬的口袋裡。「你走吧!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是方嫵的女兒,默默的走吧!」
「對不起……」
方姬走出屋子,將口袋裡的錢塞入信箱,默默離開了絲毫不歡迎她的外婆家。
方姬一走,老婆婆就下樓來了。
對於小女兒欺負外孫女一事,老婆婆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方嬙有些不安了。「我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
「那是她的命。」老婆婆淡然回道。
「她不應該被生下來的……」方嬙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她的爸爸……不是死了嗎?」
「那是方嫵說的。」老婆婆拿起鏟子,準備到後面的菜園挖一些蔬菜當作今晚的食材。「是在我逼問之下才說的,應該是謊言,因為她不敢承認她成了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老婆婆正色對小女兒說道:「把這事忘了,我們家沒有這個女兒。」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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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園裡,有幾名母親帶著小孩溜滑梯、玩翹翹板。小孩們驚喜的尖叫聲不時傳進方姬的耳膜,其中還夾雜著小孩母親溫暖的呼喚。
她坐在鞦韆上,雙腳無意識的擺動,鞦韆跟著腳的動作,緩緩的前後來去。
「媽最喜歡小雞了!」說這話時的母親總是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害她幾乎無法呼吸,「小雞暖暖的、小小的,好舒服。」
母親還最愛跟她玩捉迷藏,故意趁她放學的時候偷偷躲起來,等她因為找不到人而放聲大哭時才笑著跑出來取笑她,「小雞羞羞臉。小雞離不開媽媽,沒有媽媽就愛哭!」
她的回憶裡總是有母親的笑顏,即使臥病在床的時候,她也從不曾在她面前露出愁容。
在母親過世的前一天晚上,她還記得母親突然握住了她喂粥的手,拉開因為久病而下垂的嘴角,「小雞會不會怨媽媽讓你過得這麼辛苦,這麼小就要負擔家計?」
當時的她很用力的搖頭,衷心的說:「只要能跟媽媽在一起,小雞就很快樂。」
當時的母親微笑了,眼神卻變得悠遠。
「媽……」方姬用力抹著奔流不息的淚水,「你會後悔生下我嗎?」
她的出生毀了母親的人生,害得夏馳有一個不愉快的童年。她真的是這麼罪孽深重的人嗎?
隔壁的高大嬸總說,不論什麼時候看到她的笑顏,就會覺得很幸福。張大哥也總說,她是可愛的小甜心,人見人愛。其實她根本什麼都不是,她是弄亂別人人生的災星。
「對不起……」她不停的喃喃自語著,「對不起……對不起……」
「喂!」一雙大腳闖進了模糊的視線裡,「你在這裡哭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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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馳指尖緊捏寫著住址的紙條,車子停在十字路口,久久不動。
「什麼爛住址?」夏馳低聲咒罵,「美園村美園五之二十號?連路名都沒有,怎麼找啊?」
好不容易在靜謐的鄉村小道找著了一間小雜貨店,停車詢問之後,老闆報給他的九彎十八拐幾乎讓他頭暈腦脹。
折騰了半天,他終於來到了一棟三層樓白色透天洋房的門外。
「請問有沒有一個叫方姬的女孩來過這裡?」他詢問前來應門的大腹便便女人。
方嬙暗暗打量了他一會兒,「這裡沒這個人。」
「她沒來過嗎?」不會吧?難道她說她要投靠親戚是騙人的?她既沒回去之前剛租賃的公寓,又沒來南部投靠外婆,那她人會去哪裡?
「我不認識什麼方姬的。」說罷,方嬙就要將門關上。
「你是誰要找她?」
沉沉的老人聲音在方嬙背後響起,方嬙轉頭有些詫異的喊:「媽?」
媽?那這人就是方姬的外婆嘍?夏馳朝她一頷首,「我是方姬的……嗯……哥哥,我來找她。她留信說要來找外婆——」
「她走了。」
「走了?」敢情這懷孕的女人剛才騙他?「走去哪兒?」
「不知道。」
老婆婆要方嬙進屋,夏馳見狀,連忙伸手阻止她關門的動作,並不請自入,大剌剌的走進屋裡。
「方姬說要來投靠你們,怎麼會突然走掉?」那她不就無家可歸了嗎?「難道你們將她趕走了?」
老婆婆定定的望著他,「你們不也是?」
「我……我們哪有趕她走……是她自己離家出走的。」他說得心虛不已。
雖然心裡不是這麼想,可他的確是開口要她離開。
「其實你們趕她走也是無可厚非,那個女孩從一出生就帶給周圍的人一堆麻煩。」方嬙以體諒的眼神看他,「我們也是過來人。好不容易擺脫了村人的指指點點,如果她這時再出現,我們又得回到昔日噩夢中,不收留她,實在是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