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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李蕾在宿舍問了一圈,終於搭到去波士頓的便車。

  御浩屋前的傘型樹已由濃綠轉為萎黃,秋風吹來葉子簌簌落下,正應著樹後屋子燈火暗滅、失去春夏鬧意的那份寂寞。

  李蕾有一把複製鑰匙,開門直接走上二樓御浩的房間,被褥床桌整整齊齊的空無一人,其他幾個房間也一樣。

  奇怪了,星期六早晨學校沒課,怎麼一夥人集體失蹤呢?

  她呆了一會,快步走到隔壁幾棟的一個香港學生住處敲門。

  香港學生倒是在的,他睡眼惺忪用英文說:「啊,蕾絲莉,是妳呀!」

  「傑利,御浩他們去哪裡了?怎麼整屋子的人都不見了?」她著急問。

  「妳不知道嗎?他們全部都到安娜堡去了,好像參加什麼『國是大會』的活動,昨天一大早好幾輛車子浩浩蕩蕩出發哩!」

  李蕾僵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御浩沒告訴妳嗎?」

  「……有吧?也許我沒注意聽或漏接了電話,才搞不清狀況,謝謝你……」這一刻還要顧面子,不許自己有狼狽無措的樣子。

  但她心裡明白,御浩是把她丟在這裡了,連費心交代行蹤都不肯。

  安娜堡的國是大會,是以保釣組織的原批人馬為基準,預計九月留學生們返回學校時再一次的大集合,但這次討論的重點已非先前的釣魚台問題了。

  現在大家最關心的,是美國總統對中共解除禁運、國家安全顧問訪問北京一連串事件後,國際氣氛丕變,為台灣內外帶來了空前的危機,聯合國帝位岌岌不保,正統主權受到最大的挑戰,未來何去何從一片茫然。

  因時局艱困複雜且難測,八月底御浩去華盛頓接李蕾回學校時,佑顯大哥還特別挪出時間和御浩談話,再三警告不許再拖著小蕾參加任何集會活動了。

  御浩當時並沒有辯駁,他明白在佑顯大哥面前爭什麼都沒用,只沉著冷靜的回應,一度讓李蕾以為他會收心寫論文,不再管國家大事了。

  結果一回到波士頓,各方朋友、信稿,電話又如潮水不斷湧來,看得李蕾心煩心焦,不免又開始叨念。

  「你忘了大哥說的話嗎?你是學生身份當以學業為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愛國可以,意願表達就足夠了,幹嘛還管那麼多?」

  「妳大哥和我理念不同,妳很清楚我不會聽他的話。」御浩說。

  「我一點都不清楚,全被你們搞糊塗了,什麼理念同不同的?他這麼要求,也是為我們著想呀!」

  「沒有國家,又哪來的『我們』?」御浩嚴肅說:「今天國家屢遭羞辱的對待,我們身在海外看得最真切,對國際間的現實無情感受尤深,又有誰能冷漠以待、坐視不管呢?」

  「管了又如何?你看釣魚台,喊破了嘴,美國還是堅持要給日本,只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有用嗎?」她反問。

  「時間沒有浪費,至少海外留學生已結合成一股力量,當力量愈來愈大時,必有不容忽視的影響力。」他肯定說。

  「我是看不出什麼力量,倒是你論文進度嚴重落後。」她不知不覺學著大哥嘲諷的語氣。「本來以為你可以專心學業了,偏又來個國是大會,沒完沒了的,說不定我碩士拿到了,你博士都還沒念完,我們婚期是不是要無限延期呢?你給我的承諾又該怎麼辦?」

  「妳就擔心婚期的事,每天夢想著大房子嗎?」他說得輕淡,卻有重重的責備之意。「世間有兩種人,一種慣以自己利益為先,陞官發財為首要;一種慣以天下為己任,置個人小事於度外。妳現在清楚了吧?這就是妳我兩家理念不同的地方,也造成我們對許多事物看法的分歧,多年來都不曾改變。」

  他是什麼意思?批判她自私為己,連李家也一塊罵下去了?

  他們說過不吵架的,尤其這種話題必辯不過他,硬吵下去也灰頭上臉不得善終。因此她假裝有聽沒有懂,一意堅持說:

  「無論如何,承諾就是承諾,結婚和大房子都是你欠我的,夢想有錯嗎?我從來沒反對你愛國,你大可在波士頓寫文章、打電話、接待朋友,但拜託別去安娜堡,至少你答應過大哥不再參加任何集會活動了,不是嗎?」

  御浩愣了愣,知道她不想爭吵,但也失去了溝通的可能,不由得輕歎說:

  「妳放心,我不會再讓妳涉入的,畢竟三小姐只適合安逸無憂的日子。」

  他不再提安娜堡的事,她也粗心大意地以為說服他了,沒想到他的不涉入,只針對不帶她去的部份,他自己照常參加。

  如此不告而別棄她於一旁,傷害比任何一件事都大,像心上轟然炸個洞,夢裡某人放手的恐懼感又來了。

  她想大哭又想罵人,但眼前偏沒個出氣的對象,只能悶燒爐般坐在屋子的前廊,呆望秋葉無抵抗地落下,任由椅子的斷籐將皮膚刮出血痕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是有太多人說他們不相配,但御浩始終如一,除了一些不能違拗的個人原則外,對她向來容讓;而她對他也是初衷不改,即使不斷有甜言蜜語的追求者,亦不曾動心。

  是呀,他們多年的戀情是平順到被人取笑單調乏味,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包括御浩在內的所有人都沒看出來,她暗裡有多麼小心翼翼維護著呀--

  光是在王李兩家族間維持平衡,就夠她昏頭脹腦了!

  有時候,為顧及家人不同的感受,她自然要表達一不想法,甚而發生爭執,但褂浩若非堅持不可,她也一樣牽就他,保釣的事不就如此嗎?

  他又怎麼可以因她幾句埋怨,就一聲不響把她排除在外呢?

  李蕾坐在籐椅上不知有多久,刮痕都凝成一條條細紅,身心說不出的疲睏。

  現在她唯一想做的是立刻見到御浩,將他們之間新生出的誤解和隔閡迅速消除,心上的洞補平了,生活才能繼續過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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