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美麗事物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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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頁

 

  他走到最底的一間教室,有一群學齡前的孩子正在畫畫,他看到小蕾了,他三年不見的小蕾!

  她似乎沒什麼改變,及肩的頭髮紮成一束,瓜子臉圓些,杏眼兒長些:而某些方面似又改變許多,如很有耐心地指導每個孩子上色,嬌嬌女的影子淡薄了,多了一份以前沒有的從容嫻定。

  她以前絕不碰孩子的,這轉變是因為毫無準備就當了母親嗎?

  御浩不禁熱淚盈眶--

  李蕾走向另一排時,抬頭看見門口站著一個男子,那俊朗有神的眉目如閃電般直劈過她的心--天呀,是御浩嗎?

  認定了是幻覺,又瞄到隱在後面的廖文煌,那就不是幻覺了……

  果真是御浩嗎?她再也鎮定不下來,恰好一節課結束,父母來領孩子,她心慌意亂極了,完全弄不清約翰、瑪麗的往他們手裡胡塞一通。

  「小蕾--」他也向她伸出手。

  不行!不是現在!

  她把工作服丟給助手,自己往邊門衝出去,腦海裡不斷出現的是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的情形--

  靄光暖暖的初秋暮色裡,他埋首寫文章,心中正盤算要瞞著她去安娜堡,而天真傻氣的她還心滿意足地靠偎在他身旁,眼前一切風平浪靜,不知道那晚將是永遠的分離。

  沒有話別、沒有解釋,什麼都沒有的戛然而止,是戀人最可怕的夢魘呀!

  中間已過三年了嗎?她差不多忘記要如何和他說話了,憤恨怨罵太多了,嬌嗔撒潑又不會了,世界整個翻轉了要怎麼辦?

  她奔到員工才能來的小辦公室,御浩不管也跟進來,男人腳程快,他一下抓住她的手臂,稍使個力道,她就轉過身來撞到他懷裡。

  這不是她少女時代偷偷幻想過的代表佔有慾的好來塢式動作嗎?

  但她此刻笑不出來,一碰到他的胸膛眼淚就噴決出來,且像受了極深委屈的小女孩般悲嚎大哭,哭她從十歲認識他以來每日忍下的害怕與憂傷……

  雨和淚,玩了十六年的遊戲,那首歌唱著,多少次看見淚水從眼裡流出,以為心中不再有陽光,給我一個答案,愛人,我需要一個答案呀!

  「對不起、對不起……」他緊緊擁住她,哽咽不止地反覆說。

  「我……真的把……嬰兒弄丟了……」她只哭得更悲痛。

  廖文煌靜悄悄地合上門,不知何時,他的眼鏡片上也一片白霧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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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說話,因為聲音哭啞了,眼睛灼澀著,全身有種擰乾隆的疲累感,世界上有一個能讓自己盡情哭到地老天荒的人是幸福的,雖然那個人多半也是哭的原因。

  御浩手握方向盤,斷斷續續敘述這三年,他如何興奮地拿著紙巾信飛到華盛頓、為何在最後一刻選擇不見面、以為有家人照顧的她會幸福快樂,心情黯然地離開波士頓、輾轉到柏克萊一位同情他際遇的美國教授那兒埋頭苦讀等等。

  回到她的公寓,她依然沉默不語,他輕聲說:

  「從小被人誇獎聰明優秀、妳心目中偉大英雄的我,把一切弄得一團槽了,是不是?妳能原諒我嗎?」

  「我想了很久,就歸一句話,你們都認為我幼稚無知,凡事不必與我商量,不相信我能和你過苦日子,怕我拖累你。」李蕾語氣帶著淒然。「可是你看,我天天說要住六個臥室的大房子,但也能住一個臥室的狹小公寓呀!」

  「我們是把妳當成禁不起風吹雨淋的小公主,所有決定都居於對妳的愛護和不忍。」他由身後抱住她,歎口氣說:「妳知道嗎?最初也是妳這點看來稚氣無知的脆弱深深吸引我,讓我不自覺地愛上妳。」

  「稚氣無知的脆弱,卻也讓你離開我,讓我失去了孩子……」那最痛的部份襲上心頭,她說:「我弄丟了孩子,你一定怪罪我吧?」

  「我更怪罪自己,如果知道妳懷孕,無論如何都會帶妳走的。」他低聲說。

  李蕾拉開他的手,轉身細細看他掩不住悲傷的臉孔,所有的悔恨誤解錯失怨怪,都抵不住這樣的傷痛。

  她拿出心愛的嬰兒畫,放在他手中說:

  「這是小舟剛出生一個星期,我用盡所有的記憶力來畫了……我為他取名叫小舟,是因為小獨木舟鎮的時光和這條獨木舟河……還記得你說的那句話嗎?有一條很小的小溪,剛好劃很小的小舟……他是不是很可愛呢?」

  御浩觸碰著油彩,恨不能孩子骨肉活生地就抱在手裡。他暗啞著說:

  「我們王家排字是『永錫浩恩』,他是恩字輩,應該叫王恩舟。」

  「恩舟……恩舟很奇妙呢!」她試著將聲音放得很平靜,不露出一點悲意。「生他的時候,下了好大好大的雨,而且連下好多天,道路淹水了,森林也看不見。本來孩子一生下來,很快就有人接走,但因為那場少見的大雨,外面的人進不來,小舟就放在我身邊大概有七天吧……他好小好小呀,眼睛常常睜不開,睜開了黑眼球就往上翻,我好怕他變傻,就一直唱歌給他聽,讓他眼球能定下來看我……他的肺部和呼吸都不太好,塞了鼻也哭不出來,我只好一直盯著他,鼻子小臉一皺了,就為他通氣……我找小舟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平安活著,因為他好像生病了,我們的little canoe就自己獨自流走了……」

  還是哭了,眼淚怎麼流不完呢?

  「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御浩眼角濕潤,再也說不出話來。

  天慢慢黑了,李蕾因極度疲累偎在御浩懷裡睡去,手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真的,她已經三年不曾好好睡一覺了。

  他輕撫她的頭髮,也許那年悲憤亂剪過的,薄黃了許多,沒關係,他會讓它回到原來的柔亮烏黑。她身上淡淡散出的,已不純是當年的富貴香氣,還摻了一點油彩粉蠟、山林湖水和平常家居,他依然喜歡,或許更喜歡了,因為多了一種歲月恆久和細水流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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