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好渴呀!脫了鞋襪,擦淨雙手,由新買的電冰箱取出蘋果西打來消暑。
晚上做什麼呢?
期末考還有三星期,她不是那種在乎功課的人,成績別太難看就好;倒是學期末的派對很重要,學校幾個風雲名單上的女孩都各顯身手拼比人氣,看誰辦得最好、請的人最多,又可昂首闊步到下個年頭了。
二姊說的天母私人俱樂部或許是個好主意,有電影、游泳池、烤肉架、大草坪、小舞台、西洋唱片、吉他手……到時大家不搶著來才怪呢!
李蕾倒不特別愛玩,時間長了還容易疲倦,比較喜歡像一隻貓般慵懶地坐在高高的地方,看每個人在她的布設下開心嬉鬧,享受眾樂樂的感覺。
「李蕾很冷傲。」有人因此說。
是嗎?有什麼好傲的?每到公眾場合她的四肢彷彿有絲線吊掛著,自動做出最高雅尊貴的動作,心和腦落卻在很遠的地方,事實上是好累呀!
爸媽兄姊在則好多了,只要偎在他們身邊微笑,凡事就可不費勁打發過去。
她走到飯廳,看桌上有沒有一向為她留來當點心的奶油蛋糕。
明亮映牆的陽光突然消失,室內暗了下來,一股濕氣撲面來,似乎有下雨的跡象;自從十歲偷錢關書房那次以後,李蕾對這種黃昏陰雨天特別敏感。
某處傳來模糊的窸窣聲,乍聽之下以為是遠天滾雷。
但再一次響動時,又像屋子裡老鼠的走竄聲……紙門沿著縫拉開又關上。
啊,老鼠可不會關門的!李蕾屏住呼吸僵立原地……是小哥嗎?但他今天學校有重要的籃球決賽,天塌了也不會回家……難道是小偷?
愈來愈覺得屋子裡不止她一人,李蕾臉上的血色慢慢消失,怎麼辦?該不該轉身就跑?
紙門又更清楚地移動著,這回還辨出是書房的那一扇,但這時辰有誰會在書房--李蕾雙手摀住嘴巴,腦海閃進的是那幽纏多年悲鳴不已的癆病鬼!
這一嚇可非同小可,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此一樁!
雙腿軟到幾乎站不直,今天偏巧落單一次,會不會那癆病鬼逮著機會來找她當替死鬼呀?
可不能束手待斃,快點想……大蒜、狗血、十字架、觀音像,哪一樣有效?
「噢--」慘了!腳步聲正往餐廳方向走來,屏風晃了晃--
說時遲那時快,尖叫聲由喉間逸出,她本能地拿起身旁的紅木漆金四角長花架,往飄進來的影子砸下去,用盡吃奶的力氣,人也向前撲倒。
慘嚎一聲,那影子抱頭躬腰,難忍劇痛地跌撞到牆壁。
李蕾定睛一看,竟是……竟是……
「我流血了!」那影子……不,那人攤開滿是鮮血的雙手,不只如此,額頭還流下停地遮了眉毛眼睛,再沿鼻翼臉頰滴到白色襯衫上。
「還不快拿毛巾來止血!」那人對嚇傻的李蕾說。
李蕾顧不得膝蓋的疼痛,奔到浴室把所有毛巾抱來,往那人頭上蓋去。
「為什麼打我?」那人齜牙咧嘴說。
「我……以為是鬼。」李蕾的臉白如寒月,驚駭到透明。
怎麼會是他呢?天底下誰不好打,怎麼偏偏去打到王御浩?此刻他血流如注地倒在面前,可比見鬼還糟幾百倍呀!
「鬼?」又痛又昏的王御浩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真要命!我倒差點被妳打成鬼了!妳用的是什麼武器呀?」
「那個。」李蕾指指上品的紅木花架,尖硬的四角還真能傷人。
毛巾染紅了一條,她又遞上另一條……還有藥,阿娥放哪裡呢?
她在櫥櫃裡到處翻找繃帶:紅紫藥水、藥膏……甚至強胃散、魚肝油、花露水不相干的,都一股腦叮鈴噹啷的摔到他面前,又要怎麼用呢?
那樣手忙腳亂令王御浩無奈地哀吟兩聲,在換第三條毛巾時他果斷說:
「血還流不止,我想我必需到醫院去。」
「醫院呀……這個我知道!」感冒肚子痛常去的永恩醫院。
她快快衝出大門,在巷口招來一輛三輪車,王御浩早倚在門邊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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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她高一個頭,比她寬一倍,扶都無從扶起。
坐在車內,御浩頭采後仰姿勢,額頭血的流量已緩,唇上又出現細細兩條。
「流鼻血了!」沒有新毛巾,她拿自己的手緝往他鼻子按。
「希望不要有內傷,大學聯招快到了,如果影響大考就慘了。」他喃喃說。
李蕾馬上想到七孔流血的死人,鼻子之後,接下來會不會輪到耳朵、嘴巴、雙眼呢?如果他因此重傷而死,她豈不成了殺人犯?
李蕾至此才有闖禍的恐懼感,急得淚水掛在眼角,由小滴汪到大滴。
三輪車空間很小,她前傾著為御浩止鼻血,沒碰到他卻也非常靠近,他很清楚地看到她黑瞳裡滾動的淚珠。
「這不是哭的時候,不會有事的,我還沒那麼不堪一擊。」他說。
奇怪,她竟會哭哩!在御浩的印象裡,李蕾是個很嬌氣的小女生,不是旁偎著母親,就是兩個姊姊的小跟班,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太愛說話又很受寵愛的樣子。嗯,有點像玻璃櫃裡的洋娃娃。
洋娃娃竟然垂淚,怎不教人詫異?
他一安慰,她才彷彿由某個混亂的夢中清醒,這是他們第一次完全沒有旁人在場的單獨相處,她該怎麼跟他說話呢?
而他竟被她打到頭破血流,雖不致死,但鬧開的後果也很可怕呀!
先別說李家人責罵她?王家人怪罪她,還有將傳遍社交圈的醜聞……光是姊姊們「丟了最好丈夫人選」的話天天掛嘴邊,她的閂子就很難捱了!
嗯……必需死不認錯,把道理爭到她這裡來……
儘管很沒把握,但如此近距離看王御浩,覺得他也沒有那麼老成或嚴肅,剛才被打也是哇哇大叫和講些可笑的話,表示他也是一般血肉之軀,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