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沒有勢力的、不懂得作威作福的親王么子,他不能改變朝廷,也不能改變父親、兄長--但是,他可以改變自己。
「對不起!桃花,對不起,我糊塗,只顧著自己難過,卻讓妳擔心了。」
「阿楠?!」
「我發誓,我這輩子一定要作一個好大夫,絕對不讓桃花失望。」
「阿楠!」她喜極而泣。
「桃花,不哭了,妳說妳不愛哭的。」唉,都怪自己癡愚,明明告訴自己不讓桃花傷心的,怎麼又讓她哭成了淚人兒!
他心疼不已,想為她抹淚,卻在最後一抹晚霞餘光裡,看到一隻黃撲撲、灰泥泥的大掌。
「哈,你的手好髒!」尹桃花也看到了,臉上的笑容像朵花般綻放開來。「當大夫的不能髒兮兮的,來,我幫你洗手。」
兩人彼此扶持站起,她牽了他的手,來到水邊,蹲了下來,再將他的雙手浸在水裡,抓著一根一根的指頭,很仔細地為他搓洗。
他像個小孩似的,任她為他洗手,全心全意感受那溫柔的觸感。
「哎呀!阿楠,你的手……」她叫了一聲,舉起他的手,翻來翻去瞧著,急道:「好紅!都腫起來了,痛不痛?都叫你別亂打、亂捶了,怎麼辦?要趕緊消炎的,可我們所有的藥都分出去了。」
見她焦急慌張的模樣,朱由楠笑得很開心。「桃花,妳說該怎麼辦?」
「人家這麼急,你還在笑……對了,我知道了。」
尹桃花丟下他的手,從口袋掏出幾條巾子,浸了浸河水,絞個半干,他見狀也乖乖地平舉起雙手。
她將濕巾子包裹在他紅腫的手掌上,「這水冰涼,可以暫時消腫,但我們還是得趕回洛陽敷藥。」
宋銓站立一旁,已經等候許久。「少爺,起風了,請披上披風保暖。」
「給桃花披著吧。」
「咦?」尹桃花疑惑地看著他。
「桃花,妳女子體質較虛,別著涼了。」
「不,阿楠,你衣服濕,別讓風吹著了。」
宋銓將披風遞給尹桃花,咳了一聲,「少爺,尹姑娘,我先過去拉馬車。」
尹桃花抱著那件披風,「阿楠,這樣子好了,我們猜拳決定,剪刀、石頭、布!哈,我贏了。」她不由分說,立刻出了一隻剪刀。
朱由楠只能呆呆地看著兩隻被密密裹住的手掌,他不用出,就是一塊布。
「不公平啦!桃花,妳作弊!妳太快了,我本來要出石頭的……」
「給你!」她踮起腳尖,笑著將披風圍上他的肩頭,迅速繫上帶子。
「等等!」他想解開帶子,但十隻指頭都被裹了起來,無從解起啊。
「阿楠,回洛陽了。」她回眸一笑,拉起他的手腕,跑向馬車。
皓潔明月高掛中天,遍照黃土地,馬車再度啟程,緩緩前行。
第六章
兩個月後,過了中秋,天氣轉涼,黃葉辭了枝頭,飄零大地。
斜陽在後,馬車向東行,前頭宋銓駕車,後頭兩人不坐車廂內,而是垂下四隻腳蕩呀蕩,並肩坐在車後看斗大的紅紅落日。
「去年的芳草青青滿地,去年的桃花依舊滿枝,去年的燕子雙雙來至,去年的楊柳又垂絲,怎麼去年的人兒……」
「去年的人兒,怎麼了?」朱由楠聽著她清脆的歌聲,舒展了眉頭。
「說起這年頭,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所以這曲兒不好。」尹桃花搖搖頭,露出笑靨道:「我唱一首好聽的給阿楠聽--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高歌一曲斜陽晚。」
「這首怎麼沒桃花?」
「哪來那麼多桃花的曲兒!而且我再唱下去,也讓你聽膩了。」
「不,不會膩,我聽了很歡喜,」咦,奇怪,不會臉紅了耶!
倒是尹桃花臉蛋一熱,故意轉開了臉。「你歡喜,我可唱得累,這樣吧,換你唱給我聽,」
「啊?我?這天干物燥的,我嗓子很破,聽不得的。」
「回去幫你熬碗桔皮湯,滋潤滋潤嗓子,以後還要唱更多曲子給我聽。」
「噯,妳已經學會養生了。」朱由楠笑意溫煦,詩詞曲賦難不倒他,若得桃花為他夏天奉上涼茶解熱、冬日熬湯潤喉,他唱再多的曲兒也願意。
「我唱了喔,妳別嚇到。短短桃花臨水岸,輕輕柳絮點人家……」
馬車一頓,驀地停了下來,馬匹嘶鳴,打斷好不容易才開啟的金口。
一人一騎站在道上,硬是擋住了去路,馬匹上的人物一身勁裝,器宇軒昂。
宋銓並不急著護主,只是冷冷地瞧著來人,「是你?有何貴幹?」
朱由楠拉著桃花跳下馬車,轉到車前瞧個究竟,
「阿楠大夫好歌聲,還記得我嗎?」那人微笑道。
「嚇!」此人總是突然出現,真是嚇他一跳,「是姓賀的?」
「賀大哥!」尹桃花驚喜地人喊一聲,「你身體都好了。」
「托桃花姑娘的福,一切安好。」賀擎天跳下馬匹,抱拳笑道:「這些日子,聽聞一位善心的游大夫在洛陽附近鄉村義診,旁邊跟著一位會拿糖哄小朋友吃藥的桃花姑娘,想來就是二位了。」
「還有宋大哥,他很辛苦,載著我們四處跑。」尹桃花笑著指了指宋銓。
「宋兄弟,你們是恩德廣披,造福百姓啊!」賀擎天有禮地抱拳。
宋銓跺開腳步,面無表情,但視線仍放在他身上。
賀擎天不以為意,笑得爽朗,開門見山地道:「阿楠大大,無事不登三寶毆,我商洛山有個兄弟要請你瞧瞧,」
就是會給他找麻煩!朱由楠搖頭笑道:「該不會又要我縫補了吧?」
「正是。」
「桃花,我們還有縫補的藥物針線嗎?」
「有,今天沒遇上受傷的病患,所以沒用上。」
「少爺,天色已晚。」宋銓出聲了。
「是很晚了。」朱由楠望看天邊捲成絲絲條狀的紅雲,再轉向身邊那雙清澈的眼眸,「可是,桃花,當大夫的就算半夜有人敲門,也得努力從被窩裡爬起來看病,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