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桃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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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放眼望去,狹小的囚室儘是人頭,大家席地而坐,或是頹喪、或是憤怒,還有人疲累不堪,靠在別人的身上睡著了。

  「阿楠,你跑了就跑了,何必回來?」

  「我是回來找妳呀!」黑暗裡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她哭了,他摸著了她的臉蛋,輕柔地撫拭她的淚水。「萬一我走了,那些軍爺很粗魯的,妳一個人被抓進來,一定會很害怕,我當然要保護妳。」

  「可是紅豆和小橘也要人保護。」

  「紅豆很懂事了,妳放心,她現在應該回到藥鋪,平安無事了。」

  「我比紅豆還懂事,我自己跑得開,何必你來……」望著牢房碗大的柵欄,還有牆上明滅不定的黯淡燭火,她扯緊了他的衣襟,流淚道:「你答應過我,要愛惜自己的性命,怎麼不聽我的話了?」

  「沒有桃花,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傻阿楠,又說什麼傻話!」多日相思,早已讓她心神難安,忍不住淚水流了又流。「你壞!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就是要騙我的心!」

  聽到那毫不矯情的告白,朱由楠的笑意更加溫柔,握住她的手,放到他的心口。「桃花的心在這裡,我收藏得好好的,不過,既然騙來了,我可不還妳喔!」

  撫上他的心跳,尹桃花流下幸福歡喜的淚水。

  他的胸膛好大、好溫暖,心跳好強,好有力,彷彿只要躲在他的懷裡,便得安穩,而一輩子就這麼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了。

  他感受那柔軟的撫觸,亦是心滿意足,大牢相聚,竟是人間仙境。

  牢房不再擁擠幽暗,週遭的吵嘈人聲也都屏除在外,彼此的心就只有對方。

  撫著撫著,她摸到胸口下方一塊石頭般的東西,「這是什麼?」

  「我家的玉珮,」

  「我可以看嗎?」

  「沒什麼好看的,不值錢的東西,我正打算丟掉……嘻,別摸了,好癢。」

  牢房裡人擠人,耳朵接耳朵,尹桃花臉蛋一熱,忙放下了手。

  朱由楠心念一動,「桃花,我教妳一首詩,我念給妳聽。」

  他又拿起她的手,拿了指頭在她手心上一個字、一個字寫著,慢慢念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的指頭柔而有力,筆劃清楚,好像要將這十六個字雋刻進她的心底,

  手心麻癢,輕輕柔柔地傳遍她的全身,她很認真地看他寫下的每一個字。

  「有的字,我不懂。」

  「不急,不懂的字,我出去再教妳寫,妳懂這詩的意思嗎?」

  「嗯……好像是說……我們要一起老?」她的心微微悸動。

  「是的,這意思便是說,即使是像生死相隔得那麼遠,我還是信守我的誓言,我要握著桃花的手,和桃花一起白頭到老。」他語氣悠緩,微笑看她。

  生與死,那是很遠很遠了,遠得摸不到、聽不見、也見不著吧?!

  就像十二歲那年,她爹娘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任憑她在林子裡呼喚,在青山裡哭泣尋覓,仍是不見蹤影,獨留她一人孤伶伶的……

  她心頭一慌,「我不喜歡這首詩了。」

  「咦?這是詩經裡的名句,傳了兩千多年,回頭我還得叫妳背下來。」

  「阿楠,我不要跟你隔得那麼遠,離了那麼遠,又怎能一起牽手呢?」

  「真是一個好問題。」朱由楠疼惜地摸摸她的臉,「我是書獃子,妳還比我更拘泥文字。來,桃花,我教妳,死生契闊,那只是詩人的形容說法,說起詩經嘛,有三種寫法,是為賦,比,興,賦者,敷陳直言;比者,比方於物……等等,有點拗口,我換個比較簡單的說法,好比說……」

  「書生,你還有興致說書啊?」旁邊有人插嘴。

  「排解一下時間嘛。」朱由楠輕鬆地道:「這裡黑漆漆的,氣味不好,肚子又餓,睡也睡不著,我怕悶壞了我的未婚妻……」手掌被桃花捏了一下,他更是語氣高昂地道:「大家想聽我說詩,也一起聽吧。」

  「哼,等你待了三天、五天、十天,看你還說不說得出來?」

  角落傳來一個衰弱的聲音,「十天?別作夢了!我在這牢裡一年又四個月了,看過最快出去的?是半年,而且還是殺人犯,時間到了,被拉出去秋決的。」

  牢房騷動了起來,每個人皆是驚恐地問道:「那外頭傳言是真的?進來了,就出不去?」

  「不可能!」朱由楠先朝外頭拱手以示敬意,再大聲地道:「大明律法有言,為官者必須詳加訊問,這才能定罪關人,我們又沒犯罪,只是路過福王府,被不明事理的兵丁給趕進大牢罷了,等縣官問清楚,我們就能出去了。」

  「又沒人來問我們?他們根本就是先關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問案--」

  「天這麼晚了,縣太爺或許要休息,只好等明天吧。」這種弊端,朱由楠倒也明白,這也是他耐著性子被關在大牢的主要原因。

  無論如何,他絕對不願意在桃花面前暴露身份。

  他打的如意算盤很簡單,反正小王爺們到外面尋芳問柳,一兩天不在家過夜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只要趕明兒有人問案,他胡謅個姓名,說明他只是路過,他們必定能被無罪釋回,也不會驚動王府那邊了。

  「錯了!」立刻有人打破他的算盤,冷嗤一聲,「果然是書獃子!你以為每個官都規規矩矩,照著律例行事?」

  那個進來一年四個月的又道:「我只是氣不過,撕了納糧的文告,就被抓來這裡,沒人審我、也沒人問我,我又哭又求又喊冤的,誰理我啊!」

  「那不如去殺人放火,一刀砍了脖子,還死得痛快些!」

  「早知道剛才就放一把火將福王府燒了,關進來倒情願!」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人號哭、有人怒罵,這個牢房傳到下個牢房,一時之間,哭爹喊娘、罵天咒地,各種聲音嗡嗡地在黑牢裡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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