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桃花不住地反抗,還是被拉到人群外面,壯漢一放手,她回頭又要衝進圈子裡,卻看到李自成猙獰冷笑,點頭示意。
一把大刀舉在阿楠頭上,刀身輝映日光,森白寒亮,上頭未擦淨的血跡反射出腥紅的光芒。
「別呀……」她身子一軟,淚水奪眶而出。
「刀下留人!」
一聲巨吼從門外傳來,三匹駿馬躍過大門,直直闖入福王府的大院裡。
馬蹄未止,立刻從馬背翻下三個人,分別是賀擎天、趙雲、宋銓。
「李大哥!這人殺不得!」賀擎天神色凝重,作揖為禮。「他於我、於趟雲、於商洛山有救命之恩,不能殺他。」
「他是朱由楠,福王的七子。」李自成沒什麼表情。
「是的,他是福王的七子,我也是昨晚才知道。」賀擎天望向神情呆滯的朱由楠,拳頭用力一握,更加堅定地道:「如果沒有他,去年夏天我劫獄受傷,失血過多,恐怕早就死在洛陽城裡了。七弟!」
趙雲點點頭,兄弟倆一起脫了上衣,天氣嚴寒,寒風悲鳴,他們不怕冷,赤裸著精壯的上身,讓人瞧見身上的傷疤。
「這裡!」賀擎天拍著自己的胸口傷疤,轉向所有的群眾,「我賀某闖入大牢救我三弟、四弟、五弟,不留神被砍了好幾刀,是朱由楠為我醫治縫合的,手上這道疤深可入骨,若無及時挽回,我賀某也無法再為闖王效力了。」
「小王爺是個大夫?」李自成頗有興味地道。
「李大哥,我也是讓他治好的。」趙雲亮出胸膛箭傷,「陝南一役,我箭傷不愈,差點死掉,多虧朱由楠擋住搜索的官兵,我才能安心療傷。」
「他知道你們是義軍,為何還救?」李自成又問。
賀擎天望向朱由楠,很平靜地道:「我也不明白。」
有人叫道:「他一定想探你們的消息,好向福王邀功啊!」
「事實正好相反。」賀擎天正色道:「一個月前,他差這位宋兄弟上商洛山,送信告知陝西巡撫的出兵計畫,雖然我們不將官兵放在眼裡,但畢竟他有這份心。而且他瞞著身份,為洛陽附近鄉村百姓義診,你們這裡面的人,難道沒有被他診治過的?或吃過這位桃花姑娘分出去的藥包嗎?」
人群中,好幾個人低下頭,還有人悄悄移動腳步退了出去。
闖王部屬道:「賀大哥,你小心了,他想收買你的心。」
宋銓見到主子被綁著壓在地上,早已激憤難平,大聲喊道:「七爺才不懂什麼收買人心!他只圖天下安定,老百姓平安過日子!七爺什麼都不圖的!」
「啊!」闖王部屬好像發現寶藏似的,大喜道:「這人是小王爺的侍衛,也一起拿下!」
「住手!」賀擎天伸手擋住,站到李自成面前,「李大哥,兄弟知恩圖報,求你放了朱由楠,做錯事的是福王,不是他。」
「父債子償。」
「他償不完!殺了所有姓朱的,也償不完!」
兩人一般地高大、一般地勇猛,氣勢相當,一股山雨欲來的詭譎氣氛在兩人的眼底流動。
李自成鷹眼微瞇,皮笑肉不笑的說:「賀兄弟驍勇善戰,為我義軍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好吧,既然是賀兄弟說情,我老李也賣你這個面子,放了他吧!」
「李大哥?!」磨刀霍霍的壯漢好生失望。
「老的死了,小的也失去靠山,不怕他再作怪。」李自成有意無意地望向賀擎天,在眾人的簇擁下,向王府大廳走去。「走!我們去福王的寶座坐坐。」
「好可惜,本想拿小霸王跟他老爹炮製一番的,說不定味道更好。」
「是呀!怎麼還沒弄好呢?」幾個部屬也笑談風生。
峰迥路轉,尹桃花不住地顫抖,眼淚流了又流,懸在半天高的心,終於放下。
「阿楠!」她立即奔到他身邊,跪下解開他的綁縛。
「我來。」宋銓立刻拿刀子割斷繩索。
「阿楠,沒事了!」尹桃花喜極而泣,將那傷痕纍纍的雙手拉到身前,不捨地撫了又撫,流淚道:「都沒事了。」
「沒事了嗎……」朱由楠兩眼無神,癡癡地望著她的淚眸。
賀擎天和趟雲穿好上衣,走過來扶起虛弱不堪的朱由楠。
「幸虧趕上了。」賀擎天歎了一口氣,「我送你們到安全的地方,讓阿楠大夫好好休養一陣子吧。」
「多謝賀大哥!」尹桃花用力點頭,抹了抹淚,跟在阿楠的身後。
「李大哥,福祿酒釀好嘍!」
一群人吆喝著進來,以一根粗扁擔扛了一罈酒,個個興奮得手舞足蹈。
「什麼福祿酒?」賀擎天問道。
「賀大哥,你要不要來一杯?」那些人拍拍滲出紅色酒水的罈子,笑嘻嘻地道:「這可是空前絕後的好酒,從前福王吞了老百姓不吐骨頭,現在換我們吞他,咱們就將福王的肉剁碎了,拌上鹿肉,調上陳年美酒,這就是福、祿、酒!」
朱由楠眼睛發直,彷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全身劇痛,一顆心爆裂出血。
「爹啊!」他淒厲大叫,猛地掙開扶持,人就往那個酒罈子撲去。
「阿楠!」
飄飄渺渺,迷迷茫茫,只聽得桃花喊他,忽然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第十章
兩個月後,春風吹過碧綠溪,桃樹山睡醒了,繽紛熱鬧地開了一大片山坡,紅的、白的,粉的,夾著翠綠嫩葉,碧藍晴空,織成最美麗的天然錦繡。
山邊小屋裡,三個大男人坐在桌前,臉色沉重,食不知味;小橘和紅豆並肩坐在條凳上,四條小腿踢呀踢的,開開心心地吃著飯。
「阿楠,把這口飯吃了。」尹桃花挾了一口飯菜,笑靨柔美。
朱由楠坐在床沿,神情呆滯、目光茫然的張開嘴,吃下餵過來的飯菜。
「唉!他瘋了。」賈勝佗看他一眼,再歎一聲,
賀擎天緊鎖眉頭,「賈大夫,你沒辦法治他嗎?都兩個多月了,他還是不哭,不笑、不說話,不帶他走,他就不走;不叫他睡,他也不睡;不餵他吃,他竟不餓,怎會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