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豪遲疑了一下,點頭,跟我上樓。
公寓有六層樓高,我住五樓。
由於公寓的建築年代有些遙遠,所以沒有裝設電梯,上下樓都得爬樓梯。
五樓高耶,所以我每次出門回來,都累得像條狗。
回頭看家豪,他默默跟在我身後,大氣不喘。
總算爬上了五樓,我從皮包裡掏出鑰匙,開門,在玄關處脫下鞋,請他進屋。
讓他隨意坐,我閃身到廚房燒開水。
從櫥櫃裡找出兩包即溶咖啡,翻出兩隻杯子,洗杯、熱杯後,就直接沖咖啡。
端著咖啡走到小客廳,家豪正翻看著我出版社出版的書。
一本被政治人物與新聞媒體以偏概全地批評到體無完膚,有著美麗的插畫封面和天馬行空的內文的那種書籍。
我把一杯咖啡放到他面前,他擱下書,說:「你打算一輩子待在這家出版社?」
我聳肩,喝了口咖啡,說:「沒有意外的話,或許。」
他拿起咖啡,間:「結了婚以後呢?」
結婚?這是暗示嗎?我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答他:「你不認為雙薪比較適合兩個人的小家庭嗎?」我偷偷打探他的心意。
「嗯。」他淡淡哼了聲,再沒其他表示。
我有些失望,端著咖啡慢慢細啜,偶爾偷偷瞄他一眼。
「亞樹。」他喚我。
「嗯?」我立刻又精神抖擻起來。
他從外套口袋掏出一隻方盒來,遞到我面前。
「生日快樂。」他說。
「啊,你記得。」我有些感動,儘管早知道他並沒有忘記今天是我生日,但過去他從未送我禮物,雖然說是我要他不必破費,不過收到禮物的感覺還是很棒。
我收下那只盒子,問:「可以拆開來嗎?」
他點點頭。
我小心地拆開精美的包裝。
裡頭是一隻絨布錦盒。
我猜想盒裡是珠寶或首飾之類的。
這想法令我又緊張起來。會是一隻戒指嗎?求婚的暗示?
家豪向來不善於言詞,所以想到趁著我生日用指環來向我求婚?
我雙手微微顫抖,打開那只盒子——
「喜歡嗎?」他問。
不忍令他失望,我說:「很漂亮,謝謝你,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
「我幫你戴上。」他說。
我點點頭,讓他替我戴上項鏈。
原來盒子裡不是指環,而是一條白金鑲藍寶石項鏈。
家豪替我將項鏈戴上,藍寶石緊貼著我胸前的肌膚,傳來冷涼的溫度,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將寶石拈在手指上把玩。天藍色的寶石約有花生米大,成色透明無瑕,像黑夜裡的一點寒星,吐息冷冽;又像一顆人魚的眼淚,盈滿哀愁。
他的手擱在我頸後,若有似無的摩挲著。
我有些迷醉,恍惚裡彷彿聽見他的歎息。
一個男人的歎息……
男人的心思往往隱藏得很縝密,他們不輕易在人前洩漏自己的情緒。
如果沒有特別留意,也許這歎息,就只是歎息。
但我留意到了。
因為今天較以往格外不同。
今天是我二十六歲生日。
今天我們又回到了昔日約會時的淡水河邊。
今天他除了一聲「生日快樂」的祝福外,還送了一條藍寶石項鏈給我。
今天……今天他欲言又止,話語吞吐中分明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雖我不知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感覺到他的手離開我的後頸,從肩背緩緩游移到我腰側,隨即他輕抱住我的腰,我們貼近著的身體有燃燒的趨勢。
過去我們的交往純情得像五十年代的情侶,親密的接觸除了牽手、擁抱以外,就只剩幾個禮貌性的吻。今晚,要跨越這界線了嗎?
我僵直著身體,留意他進一步可能的舉動。
時間一分一秒在等待的過程裡流逝。
末了,他強健有力的擁抱從我身上離開。
說不出此刻我的感覺是什麼,有些失望,但也好像是鬆了口氣——也許我還沒有準備好在身體上與一個男人有親密的接觸,但他沒有繼續,我卻不免感到失落。
他突然開口說的話更令尚在魂遊太虛的我措手不及。
我聽見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下定決心似地說:「亞樹,我對不起你。」
我驚訝地瞪大眼,不很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狼狽的避開我質詢的目光,急急起身,我捉住他一條手臂。
「家豪,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
他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頰,神情抑鬱。
看在眼底,我心一驚。
怪哉,怎麼他今天心情不好我現在才發現?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還是在工作上遇到了挫折?
「家豪?」我擔憂地看著他,伸手想摸他的臉,他避開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終於說:「我們分手吧!」
我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乾笑道:「別開玩笑了,如果你只是想試探什麼,你大可直接問我。」
他糾結的眉頭並未因我的話舒展。
我這才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想著他那句分手的話,臉色由紅轉白。
他帶著歉疚的眼神凝著我,聲音沙啞地道:「是我的錯,亞樹,我遇見了一個人,我發現,我愛她……」
青天霹靂,我沒有戲劇化的尖叫、昏倒,卻也完全不能反應。
我訝異我的理智竟然讓我能夠這樣冷靜,說實在,我頗佩服自己。
但……但家豪他要和我分手了!怎麼會?事前完全沒有徵兆,太令人意外了!
我怎麼能接受!
我呆住,無法說出任何話出來。
家豪見我不說話,他既懊惱又擔憂的看著我,輕捉著我的肩,搖晃我。
「亞樹,你別不說話,你怪我吧!這件事從頭到尾部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喜歡你,以為那就是愛,卻沒想到……」
沒想到會遇見一個比喜歡還要喜歡的人。
我突然有點想哭。
眼淚就這樣掉出來了。
我哽咽著,家豪把我抱在他懷裡,像安撫幼兒那樣,輕撫我的背脊。
我將臉埋在他胸膛上,眼淚一串串地流淌。
我們……很奇怪吧,哪有人分手時是像我們這樣子的?
但我實在是不知該怎麼做,也不知該說什麼話,我只是想,如果一個人要變心,你攔著他,求他不要變心,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