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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啊……是這個樣子,原來是我自己誤會了。

  去年九月,不正是我們在巴黎相遇的時候。

  難道在巴黎的最後一天,蒙馬特的畫家所畫出的是情傷已癒的他,所以他眉宇間的憂、眼眸裡的傷才會淡了?

  去年聖誕節過後,我匆匆自他身邊逃離,為的是逃避愛上他的可能……或者,我其實已經心動?

  愛情如果真是不進則退,那麼我逃了這許多日子,我愛人的能力當是更加退化了。

  一年前我都尚未準備好再愛一次了,一年之後,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心力能去愛一個人。何況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他也不知道我在哪裡,我們之間如果有緣分,是不是也已經用盡?

  啊,原本打算連想都不想他的,現在全都脫離軌道了。

  我站在機場大廳,與匆忙的人們摩肩接踵,一個趕時間的旅客拖著大行李箱匆匆自我身邊經過,我被他撞了個踉蹌,一陣天旋地轉,我的心在旋轉的同時,也一片片失落。

  已經錯過了吧,我再愛一次的機會。

  § § §

  坐在開往大峽谷的巴士上,我的心頭一直存在著一種悵然的心情。

  車窗外的景致吸引不了我,我手裡捏著去年大衛給我的名片,猶豫著要不要打一通電話。

  電話打了,可能沒人接。

  也可能大衛就在家,他也許會知道高朗秋現在去了哪裡。

  然而,就算找到了高朗秋,我又能做什麼?

  告訴他「對不起,我愛上你了」?

  或者說「對不起,我不該逃走」?

  當然不。我不可能真的已經愛上他,我只是……牽記,只是牽記而已。

  眼見小紙片被我捏得發縐,我蹙起眉,隨手把它往口袋裡塞。

  巴士上乘坐了一半的旅客,車子在一望無際的州際公路上行駛,彷彿永遠都到達不了終點似的。

  這是趟令人生悶的旅程。

  來到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聽著自己不熟悉的語言,一切一切,都是令人疲憊的。第一次,我對旅行實實在在感到厭倦。

  後座一個小男孩的玩具球滾到了我的腳邊,我彎腰拾起,遞還給他。

  他怯生生的,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自我手中接過。

  我勾起一抹笑,世界卻在這一笑之間,風雲變色。

  「碰」的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響起,我第一個直覺是抱緊那個在車子走道上玩球的孩子,還來不及有第二個反應,整輛車便翻覆了過來

  § § §

  意識一直在游離。

  一絲絲的,我得想辦法把它們捉回來才有辦法聽清楚週遭的人在說什麼。

  不是我熟悉的語言,一句都沒有。他們交談得飛快,我因聽不懂而挫折。

  空氣中有藥水味,我在什麼地方?

  啊,巴士翻覆了,我在停屍間?我死在異國,會有人來認我的屍體嗎?

  如果沒有,就把我燒成灰吧,把我灑在太平洋上,我的家人都在那裡。

  我想回家呵,我一直都想回家,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

  爸爸、媽媽,還有小阿弟,別離開我,別丟下我一個人啊……

  「小姐,小姐,請你醒一醒。」

  有人不斷地搖晃著我,我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是一個穿白袍的人,我不認識他。

  「小姐,你在美國有認識的人嗎?住什麼地方?叫什麼名字?我們幫你聯絡。」

  我勉強睜開眼睛,從紊亂的腦海裡捉出一個人名,眼眶泛著疼痛的淚水,嘶啞地道:「找……幫我找史帝夫……」啊,我好想見他,這麼這麼地想呵……「幫我找史帝夫,拜託……」

  § § §

  巴士上的乘客受傷的程度不一,所幸無人死亡。

  我身上有一些外傷,左腳骨折了,還有些輕微腦震盪,現在靠著一把枴杖走路。早上醫生終於解除禁令,准許我到醫院外面的花園裡散散步。

  走累了,我在一個爬滿籐花的小亭下休息。

  清醒過來以後,我就天天在期盼著,然而我在醫院裡已經住了一個禮拜,一直沒有人來看我,除了巴士公司派來慰問受傷乘客的代表。

  很想見高朗秋,是因為思念,但思念過了頭,又覺得不相見也好。反正都已經那麼久沒見面了,今天不見,明天不見,後天當然也可以不見。

  往往,思念是一回事。

  思念過了頭,又是一回事。

  兩隻蛺蝶在籐花間穿梭,早晨的陽光從葉縫透了過來,一縷一縷的陽光透著黃金般的光輝,我忍不住伸手去接——

  一個陰影擋住我,我仰頭一看,時間,在一剎那間彷彿停止了流逝。

  思念是一回事,思念過了頭,又是一回事。「啊,你……是幻影嗎?」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來,我清楚瞧見他臉上的憔悴和疲憊。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他,他捉住我的手貼在他臉頰上。

  他臉上有鬍渣,扎人,會痛,不是幻覺。「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他瘖啞地說:「一接到通知,我就趕來了,我擔心你擔心得好幾夜無法入睡——」突然,他頓住,朝我投來懇求的一瞥。「亞樹,我得抱抱你。」

  漲滿心房的情感催促我投向他為我敞開的懷抱中,感覺到他熟悉的體溫和味道,我滿足地逸出一聲輕歎。「原來,在這裡……」尋遍天涯,這種歸屬的感覺,原來在這裡。

  我緊緊地抱住他,忍不住流著淚,傻笑起來。

  「老天,我真是想你。」

  他的胸膛因為低笑而起伏。「我喜歡你現在的坦白。」

  我也笑了,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見到他的前一秒鐘裡,我還在說服自己,我不想念他。

  不過,誠實面對自己的感覺,真好。

  尾聲

  「你就那樣把大衛他們丟在非洲喂獅子?」

  高朗秋坐在我床沿削蘋果,我半躺在病床上,毫不掩飾的欣賞他挺直的脊樑曲線和近乎完美的輪廓。

  他削了一片蘋果塞進我的嘴裡,才說:「我沒有把他們丟在那裡喂獅子,我們只是去追蹤獅王的蹤跡。接到醫院通知的時候,因為不能丟下進行到一半的工作,所以大家才決定派一位代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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