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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花艷苓問:「你可沒有告訴街坊,結束了士多店後到哪兒去吧?千萬不可洩露行蹤,辛辛苦苦的離鄉別井,也只為敬慈能安全地重新為人。」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移民美國一事,只說因欠缺心機再打理生意,決定把它結束了,到澳門的親戚家小住,待情緒好轉了才回來。」

  「對,三姨。保得住敬慈,也要保得住你,你啟程了,我和媽媽就放心。」

  「晚晴,你已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本來我不便再要求什麼……」

  晚晴沒有等她說下去,拍著她的手背說:「我會盡力,有機會令敬慈早點出獄,我不會放過,你放心。」

  「艷苓,」羅香蓮轉身向花艷苓說,「的確是你跟汝母積來的福分,才生得這麼一個義氣女兒。」

  花艷苓點點頭,擁抱著這位幾十年相交的老姊妹。

  「敬慈一出獄,我們就送他回你身邊去。讓他好好地在彼邦工作,娶妻生子,讓你安度晚年。」

  羅香蓮忽然沉默起來,臉上有陣特別的難堪。

  「什麼事?三姨?」

  「我連敬慈的女朋友小湄也沒有透露真相,敬慈老是想念她,說將來要帶她一同到美國去。他還有點怪我不把赴美的消息告訴小湄。我是幾經艱辛才勸服了他的。」

  花艷苓立即說:「萬萬不可告訴小湄,年輕女子的心意怎麼樣?你知我知,有什麼變卦了,一到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地步,就沒有保密的義務可言。何況敬慈的情況特殊,跟小湄的發展不一定順遂。」

  「對的。我就是這樣勸敬慈,人家有父有母,誰會願意自己的女兒跟隨一個坐過牢的男人?」

  「到外地去,重新生活,總會遇到合適的配偶。」花艷苓勸。

  「也只好如此寄望了。只是,如果小湄是個情長的女孩子呢?豈不是辜負她了?」

  「三姨,此事交給我辦吧!反正還有好一大段日子,我探悉到真情真相,再商量對策不遲。三姨,你相信我,我不會令敬慈難受。」

  「晚晴,讓上天祝福你,這麼好心腸的一個人兒,理應有個好歸宿。」

  回憶至此,杜晚晴就苦笑。

  好歸宿?往哪兒找去?就算有從天而降的一段良緣,自己都不敢伸出手去接,只會畏縮地躲起來,自舐傷口。

  晚晴一個翻身,站起來,決定更衣,到王府飯店樓下餐廳去吃晚飯,歡度自己的二十五歲生日。

  必須停止再作這些與現實距離太遠的幻想。

  能佔有一天屬於自己的時光,能保存一天光潔清白的身子,能摒除一天身心勞累的工作,才是能力範圍內可以爭取得到的快樂事,不能再奢求了。

  晚晴走到王府飯店內一家上海菜館去,她覺得生為中國人,在中國的京城內,上中國式的館子,吃中國菜,這個生日過得特別有意義。

  除了對家人,晚晴二十五年以來,未曾試過把感情發揮得淋漓盡致,如今在愛家之外,也感受到愛國,是一份新鮮、驕傲、祥和的經驗。

  上海菜館作中國式亭台樓閣的佈置,一踏進去,兩旁站立著的女侍應,都一齊微笑招呼,把杜晚晴迎入內廳,坐到音樂台前的一張桌子上去。音樂台上有位妙齡少女,比晚晴還年輕,眉清目秀,穿一襲湖水藍的軟緞旗袍,在奏彈著琵琶。

  清脆的琴音,在她纖纖十指的掃撫之下,溜出來,傳遍每一個館子的角落,頓把氣氛營造得相當優雅,當能使在座的顧客都食慾大振。

  杜晚晴點了菜,叫了酒,自斟自飲、自嘗自嚼,韻味、情趣、胃口,全都調高。

  她畢竟是快樂地一杯杯飲完再飲。

  跟酒量一樣,所有要承受的困擾與寂寞,經過一段日子的鍛煉,都會從容地照單全收。

  她把瓶子內的酒都倒盡了,正要幹這最後一杯之時,稍竟看到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坐著一個很好看的男賓客,對著她舉杯,微笑。

  是冼崇浩。

  杜晚晴垂下眼皮,定一定神,再抬頭,勇敢前望。

  他還在。

  一點不假,今日由長城一站開始,陪著她歡度生日的一個人,仍在跟前。

  是緣嗎?

  冼崇浩以雙手捧酒杯,舉了一舉,先飲為敬。

  杜晚晴終於回了禮,在他倆都盈盈一笑,把杯子倒轉過來之際,那婉轉的琵琶音,煞地中止,只響起「崩」的一聲。晚晴驚惶地回轉頭來,望向音樂台,只見彈琵琶的少女,狼狽地站起來,向賓客鞠躬兼致歉:「對不起,弦斷了。」

  弦斷了。

  杜晚晴的臉色忽爾青白,有點暈眩。

  是飲酒太多之故?抑或有揮之不去的不安預感?

  冼崇浩沒有走過來。

  杜晚晴沒有走過去。

  他是尊重她的決定,她卻是不自覺的自慚形穢。

  過了這一夜,一切回復正常,就什麼都好辦。

  杜晚晴回到睡房,留了一張字條,貼在套房的內門上,寫:「喝多了,先睡。請你原諒。」許勁大概是原諒了她的,這一夜杜晚晴總算睡得安穩。

  翌晨醒來,許勁並不在房間之內,直至杜晚晴梳洗完畢,她才收到許勁的電話,白酒店大堂搖上來,說:「睡醒了?」

  「嗯,對不起,沒趕及起來陪你吃早餐。」

  「不要緊,今天我仍有一連串的會議,要到黃昏後才回來跟你吃晚飯。」

  「別擔心,我獨個兒也可以到處走走。」

  「你不愁沒有伴呢?我剛巧給你尋到個同聲同氣的導遊。」

  「誰?」

  「我在這兒碰見了布力行的得力助手冼崇浩,剛在此公幹完畢,正好要玩幾天。我跟他相熟的,這年輕小伙子頂會做人,很風趣,我請他陪你玩,擔保你會更樂不思蜀,看盡京城的風采。」

  杜晚晴沒有造聲。

  許勁繼續興致勃勃地說:「半小時後,冼崇浩在大堂等你,他說他認得你。」

  是天緣巧合!

  抑或劫數難逃?

  其實,二者可能並存,更糟糕。

  杜晚晴在頗為複雜的情緒下走落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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