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惠沒他哥哥那般得柳湘鸞的寵,卻是阿金心頭上的一塊肉,等閒人頂撞不得,否則,叉起腰來跟人算賬的必是阿金無疑。
這其中有個原因,阿金本人長得不怎麼樣,那五短的身裁與一臉模糊不清的輪廓,在柳湘鸞的家族成員中,她是太明顯地被所有人比下去了。
別說婆孫三代柳湘鸞、花艷苓與杜晚晴都艷絕人寰,不可方物。就是高敬康,杜一楓與杜家的幾個孩子,都有特異優良的家傳氣派與慧質,個個站在人前,不落俗套,各有所長。
阿金在容貌、氣質與風采上,遠遠地落在親人之後。
高進出生並沒有為她帶來什麼特殊榮耀,這男孩的模樣,叫人家一眼看上去,就曉得是高敬康的兒子。高敬康若不是個癮君子,絕對是品貌堂堂的。
直至高惠成長了,阿金倒真的撿回三分光彩,因為高惠的面相長得像母親,算不上漂亮,但勝在身型高挑,再加上自小送到美國唸書,西洋教學多少對她舉止氣度的培養有幫助,又有豐富的零用錢,曉得裝扮,於是出落得有點苗頭。阿金於是益發愛往自己的臉上貼金,總是說:「人人都贊阿惠長得漂亮,像我!」
有什麼話好說呢,高惠算是個漂亮人,與她長得酷俏其母都屬實。兩件事當中的媒介有點脫節,可又不是旁人所能分辨得出來的。
於是阿金特別的鍾愛與縱容高惠,是眾所周知兼理解的事。因此之故,高進與高惠兄妹自覺在家庭中的份量相當,品性也就漸漸失之謙和,有嫌浮誇。
當他們見到姑姑花艷苓跟表姐杜晚晴走過來時,不錯是一同站了起來,好好地招呼過,但隨即擺一副不怎麼樣的冷面孔出來。
年輕人這種毫不遮掩的態度,看在杜晚晴婆孫三人眼內,忽爾心上惻然。
柳湘鸞一把年紀了,還禁不住忸怩,做好做歹地逗著高進與高惠說話:「阿進、阿惠,你們可以跟晚晴表姐交換下念大學的心得嘛,她才在倫敦大學畢業幾年,或者你們也有興趣轉到英國去深造。」
高進道:「我不喜歡英國,想都沒想過要到那邊去,連旅行都不必。」
高惠呢,把一張臉微昂著,答:「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什麼叫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花艷苓問,語氣透著些少責難。
第8節 更沒有她的魄力和胸襟
「英國大學與美國大學自然是學風不同、制度不同了,二姑娘,你何必敏感?」阿金竟滋油淡定地這樣答。
杜晚晴慌忙地打圓場,說:「表弟妹回來度假,好極了,看那天晚上有空,我請大家一請,到福記去吃頓好飯。這陣子,我連再晴、又晴都沒空見面,正好一家子聚一聚。」
「那福記是什麼人去的?」高惠轉臉問她母親。
花艷苓氣鼓鼓地答:「那是花得起錢吃飯的人吃飯的地方,正如美國加州大學,是花得起錢唸書的人唸書的地方一樣。」
說罷,花艷苓掉頭便走。
杜晚晴輕輕地拍了柳湘鸞兩下手背,也只好跟著告辭。她明白再這樣子鬧下去,一定更不歡而散。
柳湘鸞呆在門口,目送女兒與外孫女隱沒在大廈的長廊之中,心上七上八落,既難過又不安。都未及細想,應如何說一說高進與高惠,回頭就聽到阿金對兒女說話:「你們兄妹倆一回來就給家裡鬧事,等下那姑奶奶把一口鳥氣噴到姓高的身上來,我救不了你們。誰叫汝父沒出息,從早到晚在他的煙窟中混日子過。別忘了,如今全靠人家手指縫漏出來的餘錢,讓你們吃喝穿用,兼供書教學。一旦人家不買這個賬,你們就得好自為之。」
柳湘鸞已經心煩氣躁,一聽兒媳婦正挑撥離間,立即拉下臉,說:「大嫂,我說過你多少遍了,千萬別在孩子們面前灌輸這種毒素,讓他們知道某些真相,於你、於他們、於敬寧母女倆有什麼好處了?不管晚晴是怎麼樣營生的,她們姓杜的沒有對你們姓高的不起。」
「你老人家這鋪講法呢,我看是有修正的必要了。他們姓杜的沒有對姓高的不起,可是姓高的對我阿金不起呢,討了我這門媳婦回來,—生人陪著個酒囊飯袋的廢物,這跟拿生雞拜堂有什麼兩樣?好歹生了兒、育了女,都是品貌堂堂的一雙玉人兒,沾你們三分光,照顧照顧,也得朝鞠躬、晚叩首,分分鐘表示感戴大恩大德嗎?時代開明,杜晚晴敢作敢為,怕什麼被人知被人曉了?自家人說幾句心腹話,也見外?都要虛構故事,奉她為神不成?」
柳湘鸞氣得牙關打顫。
孩子原是一張白紙,要染上什麼顏色,太易如反掌了,阿金如果可以從正途教育高進與高惠,他們對杜晚晴的態度斷斷不會如此。
真是太太太難為杜晚晴了。
晚晴本人倒無芥蒂,畢竟出道數年,見過的尷尬場面不少,幾句婦孺的無知話,作不得準,若如此輕易就覺傷心,怎麼得了?
又或者,這幾天來,晚晴的心境是開朗的,最低限度,她忽然的覺得人生原來滿抱希望。
晚晴甚至很少外出,她舒暢地呆在家,看書、聽音樂、做運動。與此同時,她等待電話。
她知道冼崇浩會搖電話來。
或者不在今天,而在明天。若不在明天,則可能在後天。
每一次屋內響起電話鈴聲,杜晚晴的雙眼就閃出明亮的光彩,似放射出陽光。
「小姐,請聽電話。」女傭把電話遞給在花園內躺著做日光浴的杜晚晴。
她轉過身來,立即接聽。
失望了,因為對方是個女聲。
有什麼要緊呢,這一次不對了,還會有下一次。一天之內,家裡的電話響上很多很多次,給她帶來很多很多的希望。
「是晚晴嗎?我是二姐。」對方這樣說。
「啊!二姐?」杜晚晴不禁駭異,很自然地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