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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頁

 

  露台的落地玻璃窗打開了,白色的窗紗迎著晚風飛動,像有人在跟前跳著婀娜多姿的宮殿之舞。

  杜晚晴忽然之間覺得房內透著一股不祥之氣。

  她開始呼吸侷促,心臟狂跳,血脈賁張。

  那一簾白色的、飛動的長窗紗,捲進來的並非幽夢,而是噩夢。

  杜晚晴畏縮地直往後退。

  房門原來已經鎖上了。

  她大叫大嚷:「開門,開門,給我開門,放我出去!」

  外頭沒有反應。

  完全死寂。

  杜晚晴惶恐至極地回轉身來,以背抵著房門,瞪著眼向前望去。

  絕非幻覺。

  從露台走回房間裡來的不是天使,而是魔鬼;不是冼崇浩,卻是殷法能。

  一步一步地伸出他的魔爪,向杜晚晴施暴。

  天旋地轉,真把她帶到十八層地獄。

  牛頭馬面,青面獠牙,把她身上的每一寸都撕裂開來,放進血盆大口之內咀嚼……

  已經在地獄內的冤魂,連死都不可以。

  那種絕望的悲痛,最終成了一股極端強烈的麻醉劑,杜晚晴完全陷於昏迷。

  醉濤小築,在燦爛的夏日陽光之中,顯得更高潔明麗。

  人們只會想像屬於其間的人,生活有如神仙眷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跟在烈日之下,圍堵在城內美聯銀行周圍的群眾,成了強而有力的對比。那兒怨氣瀰漫、哭聲震天,一張張彷徨、驚懼、無依、憤怒、絕望的臉,交疊著、凝聚成一股戾氣,動輒就要發生更悲慘的流血事件似的。

  一聲美聯銀行經營乏術,宣佈倒閉。成千上萬的存戶變成無主的孤魂,衝到銀行門口來,磨拳擦掌,把一條命豁出去,要跟當事人拚個你死我活。

  「政府必須負責,為什麼前天還揚言銀行健全,今天卻倒閉了?那個冼崇浩真是殺千刀,出賣我們,中國人出賣中國人,是漢奸!」

  「為什麼身為公僕,勸喻我們放心,不用提存款,四十八小時之後卻倒閉了?」

  「從前是銀行倒閉了,由政府負責接管,存戶的血淚錢全部獲得保障的,現今政府怎樣向我們交代?」

  「英美兩地的美聯銀行早已有不穩的消息,為何對我們刻意隱瞞?」

  「有沒有人在昨天之內還可以把存款提走,倖免於難?港英政府在這事上是不是有什麼額外的不為人知的安排?」

  第八節 民無信不立

  一聲又一聲的指責,一句又一句的疑問,自六神無主的群眾口中叫嚷出來。

  有如鬼哭狼嚎。

  悲痛莫名。

  電台報章紛紛訪問有關人等。

  其中有位年逾七十的老翁,瑟縮在銀行門口的人龍之內,獨自飲泣,對著電視台的鏡頭,以極微弱的聲音說:「那是我畢生的積蓄,那是我畢生的血汗錢。」

  排在人龍後頭的一位孕婦,淚流滿面,對記者說:「請行行好,把我的錢還給我,我那二十萬元存款是我丈夫因公去世所得的勞工賠償,家中還有待養的黃口小兒,以及這個未曾見過他父親面的遺腹之子。」

  另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一開腔,在記者跟前就是唏哩嘩啦的一連串最惡毒、最粗鄙的粗話俚語,她叫嚷:「我的錢,每一張撕開來都會滴血,你們敢不敢用?回答我,敢不敢用?」

  她喊得力竭聲嘶,人更是東歪西倒。撞在人龍的另一個男人身上去,被對方厭惡地猛推一下,咆哮道:「單是你的錢才是血汗錢,我們的不是了。做了二十年小生意,才有的積蓄,撕開來何嘗不是斑斑血淚和汗水?你給我滾到人龍尾去,再不守規矩,意圖打尖,我先動手打你。」

  報章也是一段又一段的持平之論:「民無信不立。政府言而無信,何以對民?」

  經濟專欄不少都提出了質疑,道:「政府如何善後美聯銀行的存戶存款是一個問題。以往本城幾間銀行倒閉,都由政府負責保障存戶,使他們不受損失。我們十分不願意看到,九七將至的今日,政府出現得過且過的不負責任行為。民脂民膏,在這個時刻,更不應被剝奪。

  「另一個問題,必須備案,提高民智與警惕。在政府公然宣佈美聯銀行營運正常以至宣佈倒閉的這兩天之內,有人發現昨天已不能把支票兌現;然則,美聯銀行有沒有在同一日內作出厚此薄彼的處理?簡言之,會不會有內幕消息外洩,以致有些人或機構在最後關頭能把存款救出生天,而另外一些人卻無此幸運呢?

  「本城在不住呼籲證券界的炒股內幕消息要遏止之時,對其餘金融銀行業內的消息外洩問題,又應如何處理?

  「有關監管部門應否為澄清市民的疑慮,提高民望,而作出調查,不單是要瞭解有無個別存戶受到不應有之庇護,且是否有外資機構的存戶近水樓台而得著比其他機構存戶更著數的消息與安排?

  「畢竟令人疑慮的是美聯銀行總部在美國,且英國方面有傳言說,若干當權政客在美聯銀行營運上有特殊的個人利益牽涉在內。會不會對本城美聯銀行的倒閉起牽絲拉籐的作用,也是值得提高警覺的。」

  杜晚晴躺在放著一池熱騰騰沸水的浴缸內,正閉上眼睛,仔細地重複思量她在這一天之中看到及讀到的新聞,再把她個人的遭遇、所見與所聞,重新回憶一遍。將所有的資料、訊息、評論、報道,抖集在腦海之中,有如一個拼圖遊戲,一片一片地配合起來,終於出現了一副清晰的圖畫。

  又有推開睡房房門的聲音。

  杜晚晴霍然而起。

  浴室四周的鏡子被熱氣熏得迷濛一片,無法看清楚任何人與物。

  杜晚晴並不知道,如今在鏡前出現的胴體,是骯髒還是清潔?

  不要緊,即使被有毒的瘋犬咬傷了,多放幾池熱水,把自己洗刷洗刷,是終於會乾淨過來的。

  她要有這個信心,才能活下去。

  杜晚晴披上了浴袍,走回睡房去。

  跟昨晚不同,睡房內坐著的那個男人,聞聲而回轉頭來,的確是冼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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