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昨夜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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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一對新人的臉就在傘群的蠕動之中隱沒,直至那輛名貴絕倫的勞斯萊斯絕塵而去,餘下在雨中猶自彷徨的賽明軍。

  頂在明軍頭上的傘子在這一刻再無力支撐下去了,她稍稍的把傘放下,整個人淋在雨中,目送馬路對面的一大班賀客,跳上各輛名車,緊隨著新人離去。

  明軍的臉上是雨,又是淚。

  直至了無一人,賽明軍才快步走過馬路,直衝入教堂,跪倒在聖壇之前,不住的飲泣。

  眼淚模糊之中,隱隱然見台上慈愛的聖母像聳立於前,只有她才見得著新人笑,舊人哭。

  賽明軍在那一刻肯定,世界上再沒有人會照顧她們母子倆了。

  一切都只有靠自己。

  事隔多年,每逢有雨,她就不期然地想起自己濕透了身,直坐在聖堂裡打哆嗦的淒涼情景來。

  要忘記,談何容易。

  一輛鮮黃色的平治駛過來,毫無顧忌地把路旁的一攤污水濺到賽明軍的小腿之上,把她從迷惘之中喚醒過來。

  明軍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有點不滿地瞪了那輛車子的司機一眼。

  這一望,帶來極度的暈眩。

  賽明軍摔一摔頭,強自鎮靜下來,打算再望清楚,已經太遲了。車子放下了一位少婦,就立即絕塵而去。

  賽明軍慌張地又打算回頭看清楚那少婦的模樣,依然不得要領。她老早已隱沒在人群之中。

  這一晚,明軍的精神很不能集中。她勉力的陪了左嘉暉一會兒,就哄兒子說:「媽媽還有甚多文件要批,你好好的早點睡,成不成?」

  對幾歲大的孩子,明軍已習慣以商量的口吻跟他說話。

  「媽媽,你也要像學校裡的老師一樣,在家裡頭批卷子?」

  「暉暉真聰明。」

  左嘉暉點點頭,鑽進被窩去,火速瞌上眼睛,然後又睜開,說:「媽媽,暉暉是個很乖很聽話的孩子。」

  「誰說不是呢?」明軍吻在兒子的臉頰上,心上有一陣感動。

  暉暉不像他父親,只像他母親,因為他明白道理,曉得責任。

  這是令賽明軍最安慰的。

  她扭熄了兒子的房燈,回到自己睡房去,根本上既不能批閱文件,也不能睡。

  她只是把枕頭墊在背上,坐在床上,傻想。

  這麼多年了,嘉暉已經上小學,他才出現。

  今天那坐在名車之內,把她一裙一腳都濺污的,正正是他——左思程。

  其實,左思程又何只今天才濺污了賽明軍的身子,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濺污了她的心,直至如今,仍是髒兮兮的,一片的血肉模糊。

  這筆賬怕是此生此世也算不完了?

  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如許忍心,拋妻棄子。記得在思程堅決地跟她說再見時,賽明軍曾哭著哀求:「思程,思程,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左思程無動於衷。

  「思程,你忍心他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左思程很清楚的說:「明軍,你知道為什麼我下定決心跟你分手?」

  「為什麼?」賽明軍茫然地問。

  「因為你不成長、不成熟,你太任性、太縱情、太幼稚。我不能跟這種品性的女人過世,孩子是你堅持要養下來的。你根本沒有細心想過做父母的責任。只不過利用一條生命去維繫你的愛情與私慾。我老早告訴你,千萬不可把孩子養下來,我不能負這種強硬加諸於我頭上的責任,你不肯。你還說愛我?愛孩子嗎?不,不,你只不過愛自己而已!」

  賽明軍不住啜泣,無辭以對。

  「你的這種行為,與勉強把一撮錢塞在我口袋裡,說是貸款給我,然後要我每月付你利息,有什麼分別呢?

  「明軍,你成長起來吧,以現代人的眼光過活,以現代社會的道德作為行為準繩!我相信你會開心得多。」

  「她是個怎麼樣的女子?」賽明軍忽然的問,仰著臉,望著這個曾經跟她在花前細語、在風中漫步、在霧裡擁抱的男人,問這句話。

  其餘的一切人情世故,賽明軍都裝不進腦袋裡,她等著這個答案。

  「她是一個具備一切條件,使我生活愉快的女人。」

  這是答案。

  罪不在人,卻是在己。

  只為賽明軍欠缺了給左思程愉快生活的條件,於是他另外作出選擇。

  過了很久很久,賽明軍才能以清醒的頭腦去分析攤牌時左思程那一席話的動機。

  他為自己的行為找到最完美的借口,從而能心安理得地置她母子於不顧。

  賽明軍是咎由自取。左思程是無可奈何。

  明軍苦笑,心想,思程到底是個聰明人,這一點她沒有看走了眼。

  整晚都陷入沉思之中。

  根本夜不成眠。賽明軍苦笑,想,自從孩子出生後,自己每天的睡眠時間,平均不到五小時,如此這般捱足了幾年,現今攬鏡一照,都為自己的憔悴大吃一驚。

  以往賽明軍雙目炯炯有神,連那頭濃密烏亮的頭髮都閃閃生輝。一張雪白的臉,隱隱然有紅光。

  如今,眼是無神無采疲累已極的眼,眼下的那兩個泡泡越來越明顯,更令人顯老。面蒼白得像吸毒的道友。如果沒有塗口紅,口唇一定發紫。

  身與心的煩憂與勞累已經越來越接近極限。很多時,無力添衣吃飯,強迫自己休息,爭取睡眠,無非是為了要支撐下去,直至完成一個母親的責任為止。

  怎麼可以把前事忘了就好!

  天微亮時,賽明軍才剛剛入睡,不一會,又得趕忙起身操作。

  原本最要緊的是要把那小小室內抽濕機拿去修理,以免嘉暉的房子濕氣太重。

  家庭的繁瑣雜務,說多少就有多少。真頭痛。

  驀地醒起,抽濕機還是不能在今天提去修理,因為集團股權轉移,新官在今早就來跟各高級職員見面,她已把巡視連鎖店的時間表更改了,得先趕回總寫字樓去。

  匆匆打發了暉暉上學,就立即上班。今天,公司所有的人,全都有點緊張。

  馬槽換主,即使是良駒也會顯得不安,怕不會重用如昔之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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