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苦苦捱盡三十天,誰有過可憐我的念頭?
這以後,很自然地有點意興闌珊,久延殘喘地拖了幾個月,著實幹不下去了!
既沒有精神支持與鼓勵,又乏物質刺激與誘惑,要我天天的受窩囊氣,苦不堪言。連超級市場的物品漲價,我那上司都茫無所知。竟要細細審閱我代購物品的賬單,證實所報數目盡皆實情,才放得下心!教人怎麼還能對這種婆娘盡忠職守下去?
辭了這第一份工,躲在家裡看母親的面色,聆聽她的憂疑,又凡數月。
母親最愛在吃飯時長嗟短歎,道:「看!報紙上的聘人廣告多的是呢,怎麼堂堂正正有文憑的大學生,卻要雙重的待字閨中?」
我總不能餓著肚子不吃飯吧。精神暢快與肉體溫飽,是魚與熊掌,既不能兼得,只好擇一!
唉!年輕人偏偏能肆無忌憚地吃,挨餓與胡亂花錢,都不是我有資格承擔得起的事。也就只好同台吃飯,跟母親各自修行,聽進耳朵裡的閒話能消化的就一併跟飯菜消化掉,算了!
終於,幾經艱辛,找到第二份工作了。
如若三朝兩日又守不住,要轉工的話,那種淒惶恐怕跟失戀或小產兩次的女性心態類似。
年紀輕輕,人生經驗跟臉皮成正比,都薄如輕紗蟬翼,吹彈得破。
早晚禱告,希望這第二份工的上司是個男的,或許會待我好一點。
不錯,同性大多相拒,異性則易相吸。
然而,一有過分的情況出現,就更糟糕。
那姓陳的男上司待我是太好了!才跟他在這大洋行的市場推廣部任事數星期,便硬要我陪他吃午飯,進而晚飯去。開頭還說些跟業務上頭有關連的話題,其後講的都是他的私生活。
男人與女人一旦聚在一塊兒,以個人起居習慣為話題,關係就會日形曖昧。
我怕得要死。
忽然的,上司更有大躍進之舉,說客戶送來電影院免費贈券,囑我齊往捧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說道老闆要夥計潛水撞牆,趕湯蹈火,都得悉力以赴,又何況只是囑我去看戲?
唉!長歎一聲,從容就義去。
然而,任何人的容忍力,均有底線。我認為在未得我明示或暗示同意之前,在黑墨墨的電影院裡頭,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掌上不住摩挲,這是毫無疑問地觸犯了我的尊嚴的底線!
我霍地站起身來,拂袖而行。
翌日,又得高臥至日上三竿,才跑到街口報攤去買《南華早報》。
母親的長臉孔,對我竟然在日子有功的情況下,變成一種激素。
我突然鬥志頑強地拚命寫求職信,又回到校園裡去拜會教授、搖電話給在大機構任事的同學,看看有沒有獲得引介的機會。
其實,我從來不是個荏弱的小女孩!
第2節
我八歲那年就曉得要靠自己能力和勇氣照顧自己的道理。
那年頭,父親還健在,把我送到跑馬地一間有名小學去唸書,家居卻在北角。
每天上學下課都是坐那種月包的自牌車的。偏是那個下午,放學後,老師接到自牌車司機的告急電話,說中途生了交通意外,請校方轉告家長,自行接載孩子回家。
一車子共載七個小學同學,都陸續給家人接走了,只餘我一個!等呀等呀,連老師都等得不耐煩,要托校工代替她給我作伴,她要趕去赴會了。
我看如此下去,總不是辦法,於是再搖電話回家,無人接聽,試跟父親聯絡,他又外出公幹未返!於是,我歪著頭想了想,便托辭父親囑我在校門對面馬路等候,向校役揮揮手,溜到街上去。
一步一步,我曉得沿著行人路一直向東行,當然還記得老師說過要看到亮了行人綠燈才能過馬路,經過一間間熟識的店舖時,心就更安定下了。
還記得擦過我身旁的一位警察伯伯,好奇地望了我一眼,但見我昂首闊步,毫無驚惶,也就把我當作一般途人看待,只對我微笑一下,大抵是傳送一個「小妹妹,好好走路」的鼓勵,就走開了。
回到家裡時,已是入夜!
母親見到我,先是緊緊地抱我在懷中,滿口亂嚷心肝寶貝,才一陣子就面色驟變,拿手背拭乾了一臉的喜淚,就抽出雞毛掃來,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頓!
好莫名其妙,是不是?
她認為我的罪名是膽大妄為,行險僥倖,竟不肯等她搓完那四圈麻將,才去接放學,就大搖大擺步行幾小時回家來!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第一次明自什麼叫吃力不討好!然而,經此一役,我可確定了自己有臨危不亂的潛質,只要立定志向做一件事,必能排除萬難,舉重若輕地完成。
初出茅廬的小子,要接受些新考驗,事在必然,何須耿耿於懷?自古成功往往在嘗試,必須再接再厲,奮勇求職去。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大學經濟系的教授,給我介紹了一份好差事,讓我到本城首屈一指的順隆投資集團去做研究工作。大學時代,我主修歷史,副修經濟,把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科混在一塊兒鑽研,只為前者是本人愛好,後者是母親意願。
這投資研究部的功夫,正好揉合了我所學的興趣與知識,真令我雀躍不已!
況且,順隆名滿香江,在金融投資界,聲名顯赫,一如電視台於娛樂圈的架勢,心想,從今以後,我大可在那幕後沈肥肥以及左鄰右里面前,拾回半點威風了!
大學畢業未及一年,我就已然深深領會到,其實,每個人都必有一定程度上的為人言而活。
何必狂唱高調?
人世間的人情道理,也真真學之不盡。
我還未及歡天喜地地宣佈喜訊,就接到一個在那年頭屬於晴天霹靂的消息!
順隆投資集團的人事部,搖電話到我家來說:「阮小姐,很對不起,我們不能錄用你了。」
「為什麼?」我嚇得驚叫。
「因為我們寫信到你曾服務的公司去,要求他們寄封推薦信來作備案用。誰知……」對方的聲音透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