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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頁

 

  他說:「阮小姐,合作成功最首要的條件是坦誠相向。這一點,我們都似乎做到了。至於其他的條件,不知是否可以相就。」

  經過了一番折騰,對方似有錄用我的意思,頗令我安慰。

  實在不能夠再做無業遊民了。

  不是目前經濟的問題,是精神寄托的需要,嚴重地等待處理。

  「焦先生所指的是僱用條件嗎?」

  「對,這個職位既不是總經理,薪金自然沒有你現職這般優厚。」

  「不能說是現職了,那就無須介懷。」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請信我,我沒有刻意地壓價,會以市場上一般營業經理的待遇給你,且如果生意額上升,你是率先有花紅的一個。」

  我聽了焦啟仁說的那個薪金數字,心內冷了一截。

  薪金不單用以餬口,且是身份與才華的象徵。

  累積了這麼多的一個可觀數字,剎那間掉了一半,也不是物質享受或經濟保障要被受削弱的問題,徹頭徹尾是自尊心被干擾了。

  很不舒服。

  不管這姓焦的是否乘機落井下石,事實擺在目前,我並無太多選擇,只好束手就擒,自認運氣欠佳。

  責怪旁的人、旁的事,是真不必要的。若不是那隻狗先掉進水裡頭,怎會惹人家拿起棍子來打它?

  在商言商,誰不會伺機為自己的生意撿現成的便宜?

  跳樓減價貨經常受歡迎,不論是人材或貨色,均如是。

  然,不必悲哀,任何大減價都只能持續一個時期,我要叫自己放心!

  我只能大人方方地對焦啟仁說:「薪金不是問題,我珍惜這個再戰江湖的機會。」

  這個對我來說是委屈的答案,似乎仍未能令焦啟仁釋然。

  我在心內長歎一聲,食真正艱難。

  我於是再誠懇地說:「我有信心,以我的工作表現,在不久的將來,將會令自己賺比在章氏更多的錢。」

  這我是提出了保證,不會將貨就價。

  我的工作素質起碼一如以往,只會做得更好,使他肯定自己是「冷手執個熱煎堆」。

  焦啟仁終於笑逐顏開地跟我握別。

  再走在中環的街上,有種重新為人的感覺。

  可惜的是,再做幾多世人,都只會是重複又重複人生的煩惱與苦難,不住奮鬥掙扎,決無例外。

  無論如何,重新有了工作,心裡頭安穩得多,往後的下午,都顯得踏實,惆悵的心情慢慢平伏下來,還有心情想到要通知念真一聲。

  我跟念真坐到中環置地廣場的咖啡店飲下午茶。

  「對不起,要你在搏殺時間內偷懶!」

  我看看表,才不過四時,這正正是每個寫字樓內各行政商務要員最繁忙的時刻,把念真叫出來陪我這個閒人,很有點知法犯法的歉疚。

  就在不久之前,我才坐在章氏運籌帷幄,調兵遣將,那種感覺原來如此踏實而美妙。

  當時,總有點埋怨,老喊疲累。原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已。

  念真澀笑,答我:「你知我知,女人搏殺,很多時是因為別無選擇。我們是老同學,應該心照不宣吧!」

  「別太自苫!」

  「你反倒轉來勸我,那我可安心了。」

  「念真,未落幕前,戲總要演下去,是不是?」

  我說的話,積極意識之中其實有蒼涼的成分。

  第42節

  一個既失戀又失業的女人,如果自我確定生無可戀,又如何?除非有勇氣自殺,否則還不是要活下去。

  我從來都不同意有勇氣自殺,倒不如有勇氣活下去的這種理論。

  我認為人真要做到慷慨赴義的壯烈地步,無論如何比忍辱偷生難。

  一時衝動,自窗口跳出去做小飛俠,是衝動的行為。未摔到地上去肝腦塗地之前,若能有一分鐘的清醒,將會選擇生活下去,即使是非常艱辛而痛苦地生活下去,總還好過死。

  因而,忍辱偷生是痛苦,但未達最困難的境界。結束生命的難度,於我是相當高,同樣,偷生人世而能忍耐創痛,拚命重新奮鬥,屢敗屢戰,永不言倦,那才真正難能可貴。

  我明白這個道理,且迫切地實行著。

  思潮起伏過後,我對念真說:「我終於找到事做了!」

  「恭喜!這麼快!」

  「對,半價的跳樓價,立即有人接收!」

  「誰說不是,只要你肯半價,自然有著落。問題是薪金及職位可以半價,其餘的感情與終生事件,怎麼能太委屈自己?」

  世界上沒有嫁不出的姑娘、娶不到妻室的男士。只要你肯飢不擇食,降低自己要求千百度,就可以了。

  然,你願意嗎?

  總是太多感慨!

  「不是澆你冷水,新工可有作為?」

  「老早習慣了事無可為而仍為之了,沒相干!」這回是輪到我有點氣餒。

  「有沒有再見章德鑒?」

  「沒有。」

  她開門見山地問,我理直氣壯地答。

  「他回來了!」念真說。

  「什麼?」一時間,我還未弄明白究竟!

  「他度蜜月回來了。」念真補充。

  「嗯!」我茫然地應著。

  現今,他已成陌路?

  未曾跟自己戀愛過的一個男人,會得變成怨家,也真太諷刺、太可憐了。

  「你這就跟他一刀兩斷了?」念真問。

  「我們從未試過藕斷絲連。」我說。

  「楚翹,你不希望能轟轟烈烈地戀愛一次?」

  「怎麼轟烈法?要奮不顧身,肝腦塗地,置之死地而後生般戀愛嗎?」

  「過程刺激得你魂離魄蕩,讓你非常地戀戀不捨!」

  大概是經驗之談了。

  「念真,這種閱歷,算是福氣抑或劫數,暫且不說,也真要講緣份。我可沒有緣,更沒有份!」

  念真歎一口氣說:「你不覺得自己是杯白開水?」

  「形容得最貼切不過了,單是一個中環就有過萬杯如我這樣的白開水,本身也夠淡而無味,然,人們缺少我們不得如此而已。連喝可口可樂,都會有增肥的顧慮,何況是白蘭地或威士忌?」

  「你甘願做可有可無的角色?」

  「誰在世界上不是可有可無?撒切爾夫人在位多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現在呢,不也是要拱手讓賢?報章上還頻頻呼籲,請她不要間接影響梅傑的思想與行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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