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醉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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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少女,一邊替他梳理頭髮,一邊說:

  「等會你的親戚來了,我就會跟你一同坐車出市區,如果有警察截停我們的車子,查問你,你就說念中文大學中文系一年級,我是你的同學,叫阮小雲,也念中文系,這是你的圖書證。」

  楊慕天接過,沒有貼照片的,只寫上名字。

  他們真是神通廣大,連這種圖書證都撈得到手。

  少女看楊慕天的眼光是怪異的。

  楊慕天能看得出來,她並不喜歡他。這有什麼關係呢?

  到了這最後關頭,只除了自己的安全,其他人等,就連莊競之在內,也不再重要了。

  他才理好了頭髮,矮胖子便走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穿一襲旗袍,很整齊光潔,見到了楊慕天,臉上抹過一陣喜悅,問:「你就是楊慕天嗎?我是顧春凝。」

  慕天點點頭。

  「競之呢?」顧春凝問。

  在場人都有一點緊張,只聽到慕天答:

  「她死了,我把她背著上岸後發覺她早已氣絕身亡。」

  慕天說這話時微微低著頭,視線往地上望。

  沒有人看到他的眼神。只是,聽得出來,聲音是空洞的、悲傷岣、無可奈何的。

  顧春凝輕呼一聲。

  還未想到要跟楊慕天拿什麼證物,楊慕天就從口袋裡拿出了莊世華給女學生寫的親筆信。

  顧春凝慌忙拆閱,一見老師字跡,就滿眼含淚。讀完了信,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慕天:「事不宜遲,現在就走,記著你的身份。」

  開了大門,走出去。

  楊慕天先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這是他自清醒以來,第一眼看到這個自由世界。

  四周仍然黑暗,只遠處有幾間平房,透出燈光。

  一輛平治牌黑色汽車早已停泊好,他們三個人坐到後廂去。

  上車前,楊慕天看見顧春凝把一大疊鈔票交給矮胖子。

  司機開動馬達,迅速駛離小徑,開上公路,絕塵而去。

  才走了幾分鐘,前面就有警察站崗,汽車要慢駛。

  有巡警走過來,示意後座的人放下車窗。警察用手電筒照進車內,在各人面上仔細地看,電筒的光雲,逼留在楊慕天的面上,問,

  「你是幹什麼的?」

  慕天機靈至極,一臉從容地用英語作答,

  「STUDENT。」

  警察再照向坐在慕天身邊的阮小雲。

  小雲向他甜笑一下。也沒問什麼,警察揚揚手,示意汽車開走。

  阮小雲睜大眼望一望楊慕天,不禁說:

  「聰明!」

  汽車平安地直出市區,在天星碼頭,停了下來.

  阮小雲對楊慕天與顧春凝說,

  「你們下車吧,我們的職責完成了。」

  那司機回轉頭來,再度叮囑,

  「別再增添我們的麻煩,吃這一口飯的不只兩個人,你們若然暗地裡報警,對誰都沒好處,我們反正知道你們的地址。」

  尖沙咀是不夜天。

  楊慕天踏足香港,一下子就感觸了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氣氛。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在楊慕天的眼前閃動,像一撮一撮的寶石,引誘著他,叫他伸手過去,搶過來,就可以代代平安,榮華富貴了。

  顧春凝怕楊慕天肚餓,把他帶上了一間頗輝煌的酒家去,叫了幾個好菜,果然見到楊摹天狼吞虎嚥,只兩三下功夫就吃得精光。

  顧春疑心裡想,在上頭生活的人真慘。日積月累的慌張、疲倦、饑饉、困擾,在重見天日的一剎那全部抖出來,毫無遮掩地盡情發洩,並不覺得難為情,只要從速躍離重重苦難就好。

  叫顧春凝怎麼不歎息呢?眼前的這個楊慕天,跟自己那小師妹莊競之分明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一對,攜手逃出鐵幕,滿以為可以再生為人,誰知劫後餘生,只得一個。他應該是傷心欲絕的,然,年紀輕輕就已學曉了把沉痛束之高閣,腳踏實地做人了。

  顧春凝固然是個仁厚心腸的女人,否則不會把多年師恩都記掛在心上,又總是懷抱著善意,以同情的眼光與寬宏的角度去看周圍的人事。她怎麼會想得到楊幕天的狠心與涼薄?

  同時,顧春凝也實在憐己憐人,自己不也是新寡文君,一樣要孤伶伶、硬挺挺地站在火毒的大太陽底下,繼續找生活。這城內的人看似是自由身,其實個個像著了魔似的,都身不由己地去不停操作,你爭我奪,才得以生存。誰個稍為軟弱,稍多一點依賴,立時間就要備受淘汰,遭遇之淒慘,亦不足為外人道。

  她,以一個女流之輩,嫁給了陳庭鈞之後,原本夫妻倆安份守己,把持著一家涼茶鋪的小生意,也有口安樂茶飯的。就是庭鈞一去世,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自己少出一點力氣,也撐不到今時今日,必被漩渦捲進去了。

  將心比己,她自以為楊慕天也是同道中人,因此益發添了親切。

  「慕天,我不是故意地惹你傷心,只是競之是幾時去世的呢?昨幾個晚上,我接了電話,還囑咐我籌兩個人的錢。身邊實在沒有這個數,若不是求了鄰居經紀行的四叔相助,就連贖你的錢也籌不全。到今夜,他們跟我聯絡,我說只能籌到一萬元,便又告訴我反正也只得一人可贖了。競之是如何去世的?」

  楊慕天心裡發抖,說謊的人必須要練就圓謊的本領,否則早晚要出事。 

  「抱她上岸時,已經氣若游絲。我們在下水前,躲在樹林裡,競之曾被蛇咬傷,時間緊迫,我們不得不下水,一路上,我背著她游泳,直至登上香港,實在力竭昏迷,才被蛇頭撿了個大便宜。競之危在旦夕,我們都想你快快籌到錢來贖,好送她到醫院求治,誰知延至昨天傍晚就去世了!」

  「屍呢?」

  「他們仍掉回海裡去了。」

  顧春凝眼睛濕濡。

  楊慕天吁了長長的一口氣。

  自此他領悟到兩條處世之道。其一是遇事首要鎮靜,一旦慌張,腦筋轉不過來,更無辦法可想,自然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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