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房住的老夫老妻,平時還算靜局的,不知是不是為了被孩子的哭聲騷擾,天氣又熱,反正睡不好,也就扭大了那個音色極差的收音機,收聽時代曲。白光的歌喉,原本清脆動人,可惜歌聲透過那破傢伙傳出來,又浪漾在這個環境之內,只有變得淒厲??br />
楊慕天根本煩躁,當然睡不著。
心想,這樣的鬼地方,怎麼能長久待下去呢?
好艱難等到尾房那兩個孩子稍稍收住了哭聲。又聽到頭房似是有人飲泣。
楊慕天想,怕是迴響或者幻覺,於是,轉了個身,又竭力睡去。
那飲泣聲夾雜著收音機的時代曲,是清晰的!
他驀地坐起身來,走到走廊盡頭的頭房去。
楊慕天輕輕敲門,問:
「春姐,有什麼事嗎?」
裡頭沒有反應。
楊慕天推一推門,沒有上鎖的。
他探頭一看,只見顧春凝在不住地抽咽。
楊慕天於是跑進去,慌忙地問:
「春姐,什麼事?」
顧春凝兩眼紅腫,分明已哭了好一陣子,那頭凌亂的捲曲的頭髮膩膩地貼在頭皮上,身上那件薄薄的綢衫褲,滿是皺紋,在這種天氣與環境裡,整個人都顯得骯髒。
這副模樣的女人,再淒涼,其實都難於引起男人的憐惜與同情。
然,看進楊慕天的眼裡,心上卻起了異樣的感覺。
他坐到顧春凝的身邊去,陰聲細氣地問:
「春姐,究竟什麼事?」
顧春凝答:
「今天收到父親自美同寄來的信,他老人家病了。也真真挨了好幾十年,怕撐不下去了,已決定把那小餐館頂讓給朋友,自己安心養病去。信裡頭講,希望我到舊金山去一趟,見得一時是一時了。」
說著眼睛又紅了起來。
「春姐,」慕天一手搭著春凝的肩膊,另一手拍在她的手背上;「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就去這一趟,老人家見到親人,心上一歡喜,就會藥到病除。」
「父親若是這樣子就去世的話,他還真沒有享過什麼福呢,原本打算退休後就返香港來陪我住的,現今怕沒有這個日子了。將來呢,孤伶伶只有我一個!」
「怎麼說這話了?」
楊慕天把手緊緊地搭著顧春凝的肩膊。
「你還有我。我也還有你。只要我們在一起互相照顧,也就好了!」
顧春凝抬起頭來望住楊慕天,有一點驚駭,臉上又剎那的有一份難為情。
靦腆的表情只有在漂亮的女人臉龐上才幹嬌百媚。
楊慕天不是不知道的。
「春姐,你怪我這麼對你說話?」
「慕天,你還小呢!」
「不,春姐,我感激你,敬重你,沒有你在身邊,生活才會不—樣!」
顧春凝的心卜卜亂跳。這些日子來,有楊慕天在身邊,真是不一樣的。說到底,一頭家,是要有個男人才成。偏偏在苦難中成長的人,肯定比較成熟,楊慕天因而跟自己是合適的吧!
鄰房的破收音機仍然傳來幽怨的時代曲,那麼的配合氣氛。
那歌詞說:
「龍不抬頭不下雨啊!」
「雨不灑花花不紅啦!」
顧春凝的房內靜謐一片。
他們當然都聽到歌聲。
楊慕天問:
「是不是,春姐?」
還沒有待顧春凝回答,楊慕天就把她看成是個美好一如莊競之的女人般,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還是等到差不多天亮時,才狠狠地下了一場雷雨。
因著葛地涼快,全層樓的人都睡得爛熟。
只有楊慕天不。
他望著那高高的,黯灰式的天花板,呆呆地盤算日後的計劃。
他是平臥的。
身旁的女人轉了個身,一條腿壓到他的小腹上來。
楊慕天厭惡地伸手將那條腿撥落床上。
女人只微微一動,仍昏昏沉沉地睡。
楊慕天想,女人真是非男人不行的吧?
正因為此,男人不好好地利用女人也真是太暴殄天物了!這思想已經算很給女人面光呢!
顧春凝把父親寄回來的旅費留了一半給楊慕天,且到銀行去辦好了手續,讓楊慕天加簽在她的儲蓄戶口內,才上飛機到舊金山探親去。
機場上,楊慕天送她。
顧春凝很有點依依不捨,不住地囑咐楊慕天:
「我會得盡快回來,你好好地守住顧春堂啊,每天做了生意,現金要趕在銀行關門之前存進去,切莫帶回家去。我們那幢樓,也太人雜了。晚上你上夜校,我又不在,就乾脆早點關門算了,只常伯一個人看不了鋪。」
顧春凝還有很多很多說話,楊慕天其實都聽不進耳去。
他的一顆心早就已經放到股票市場上去了。
現今,手上已有資金,楊慕天的膽識壯起來。他跑到四叔跟前要開戶口。
四叔笑著說:
「年紀輕輕也學人炒股票?」
「四叔,你也是早出道的人,現今才獨當一面,就提攜一下後進吧!」
一頂高帽子讓本來已喜歡楊慕天的四叔更加偏袒他。
本來四叔是不肯答應讓楊慕天開開展戶口,覺得太有投機成份。然,經不起這後生的苦纏,也就答應下來了。
四叔原本打算多費點心給楊慕天留意著,免得他血本無歸,誰知兩個多月下來,楊慕天買賣股票的成績,完全出乎四叔意料之外。
四叔心裡想,真不得不承認凡是偏門生意,都總會久不久就冒出個天才來。
三番四次,四叔預測的股市升挫,都敗在楊慕天手上。這年輕人看股市,像有對鬼眼似。最震驚的是,楊慕天出手買賣之狠,竟在他這個老行尊之上。
每次一聽到了消息,楊慕天就把顧春堂的現金,顧春凝存折內的積蓄以及手上的資金,全部押進去,絕對的誓無反顧,死而後已。
連四叔都不敢孤注一擲,這年輕人卻面不改容地說,
「成王敗寇,本意如此!」
四叔禁不住搖頭慨歎,真是後生可畏。
沉迷賭博的人,一定是在初進賭館時得心應手,嘗到了甜頭,才會引得他繼續玩下去。
楊慕天的際遇就是如此。
四叔在驚佩之餘,有一天傍晚,當楊慕天陪他坐在顧春堂飲涼茶時,很認真地從頭再打量楊慕天,然後鄭重地說:
「慕天,你來幫我吧!」
「四叔,你說什麼?』
「如果你的那位春姐同意,你就到我公司來,正式當班吧!」
楊慕天還不曾等四叔說下去,就搶著答:
「真的?真的?多謝四叔栽培。」楊慕天心想,有什麼叫做不肯了,拿間涼茶鋪坑他一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