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戶人家哪會驀地有餘錢支撐下去,就算有,眼看一下子就掉了一半身家,心裡頭一虛,自然不敢再賭下去,忍著痛,壯士斷臂,遂了主謀的心願。
這還不止,股市既然氣勢如虹,已近盲目認購階段。交易所內有人敢讓毫無實力的公司上市,他楊慕天就忙不迭地做出配合,把那些廢紙包銷下來,立即分散,塞到跟自己關係不大的中小型客戶之手。
這種將風險轉嫁至群眾上頭,自己從中謀取暴利的手段,楊慕天一直耍得暈出神入化,不露痕跡。
要知道他如何應對那些股海冤魂,只須舉他在永盛寫字樓頭接見三姐的情況,就可見一斑。
三姐苦口苦臉地說:
「我也不是為自己來求你,就看那班姊妹實在苦,先前在永盛買入那只你們包銷的偉力電訊,如今跌個沒影兒,因此而連帶著其餘的藍籌股都要被斬倉,輸得一窮二白,那撮錢也真是她們姊妹們賴以養老,入齋堂退休的本錢。就請你幫個忙,別斬她們的倉,利息可以照計,這樣子,還有個指望。」
楊慕天七情上面,一派為難地答:
「三姐,素來都是你囑咐一句,我就十足遵行的。只可惜今時不同往日,永盛是順著時勢發展,業務全盤系統化及電腦化。公司制度規定到了某個借貸限額,就自動斬倉,連我本身的投資也不能倖免,要是像從前那種經營手法,全部由人手控制賬目,那還不易辦,就不計算利息,亦屬等閒。從前我親自處理,不也為三姐和你那班姊妹帶來過不少利潤!」
三姐歎一口氣:
「從前賺到的是豉油,現今輸掉的卻是肥雞,也真是太過天同地比了!」
繼而,三姐不禁埋怨一句:
「你們永盛也是太不負責任的,一味向我們推銷那只偉力電訊的新股,誰知半點實力也沒有,上市不久,就一洩千里。」
楊慕天立即正色道:
「三姐見教的是。我非得正視此事不可。」
於是,楊慕天立即傳見了一位負責股票包銷的夥計,叫區炳興的。
區炳興一進房裡來,楊慕天就拍案而起,怒容滿面,罵道:
「誰個負責把偉力電訊介紹給三姐那班老友的?我不是老早說過,你們為了多收佣金,怎樣飛擒大咬,我不管,要管也管不了。可千萬別在太歲頭上動土,連累到我的親屬朋友上頭。你難道不知道三姐是帶著我出身的人?沒有她,我哪有今日?今日沒有我,你們這班走狗,怎可以家肥屋潤?
「做人要飲水思源!要我這樣為你們的繩頭小利,而蒙受辜恩負義的冤委,你們心上過意得去嗎?」
切切實實地罵得那姓區的垂頭喪氣,只一味地賠不是,道:
「天哥,對不起,一時忘了關照。這以後,凡是三姐介紹的客,我們都照顧得周全一點。我們永盛的經紀多,我也實在管束得不嚴,下不為例。」
楊慕天繼續痛心疾首地說:
「還有下次呢,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們也真令我太失望了。
「老實說,這麼一盆越做越大的生意,當然不可能不依靠夥計。然而,如此營運下去,要我掉了朋友,我寧可一拍兩散,把你們通通趕出去,樂得心裡頭乾淨!」
「是,是,天哥!」
「我告訴你,以後凡是三姐,以及三姐介紹來的朋友,由我直接看她們的戶口,不用費你們的心!」
區炳興誠惶誠恐地在楊慕天一聲長歎之中引退。
「總的一句話,三姐,我對你不起。」
三姐無奈,只得說:
「也真叫沒法子的事,你有你的難處。」
「但望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吉人自有天相吧!」
楊慕天還是親自把三姐送到永盛大門口握別的。
他心裡冷笑。這麼神心的人,怎麼會連退休後靜處庵堂過世的一撮錢也會失掉!
連觀世音都大近視?
楊慕天差一點沒笑出聲來。
回到了那交易大堂上去工作的區炳興,對那班專管中小型客戶的經紀說:
「天哥若不在財經界任事,轉行去影視界發展,一樣前途無可限度,集編導演於一身,樣樣出色,歎為觀止!」
楊慕天之所以要費神上演這齣戲以安撫三姐,不是他對三姐的恩惠仍多少的放在心上,只為他那凡事看前幾步的心理,使他處事一方面大刀闊斧,另一方面小心翼翼。
三姐仍在萬勝棋身邊活動,她若有不利的說話傳到萬勝棋或其他富戶的傭僕耳裡,再輾轉傳至上流社會,確定了他是個辜恩負義之徒,是對他日後發展有一定影響的。
萬勝棋表面上已退休,只因他是行業翹楚,也是個公認的有道德、有操守、的確凡事適可而止、正正經經做金融投資生意的人,萬氏的聲望在江湖上還是相當響亮,異常地壓得住。
楊慕天很明白寧被人知,莫被人見的道理。自己營運手腕之毒棘,決不能讓萬勝棋認為罪證確鑿,一旦把他追到非表態不可的地步,對自己極端不利。
謠傳且不去管它,萬勝棋自己帶挈錯了人,心上有愧,免得過他不會去追究謠言的虛實,將痛苦的責任硬往自己肩上放。
故而對他身邊的人,還只好禮讓三分,免牽一髮動全身,壞了自己更光明的前途。
至於說,那麼多股海冤魂,這些受害人難道就不會一傳十,十傳百,破壞他的聲譽與形象了嗎?
楊慕天才不擔這個心!
香港幾百萬人口,害了一半,還有一半!他永盛何愁沒有送上門來的客戶。
聰明的人,世間上有多少呢?人們並不知道自己條件有限,部以為可以跟財雄勢大的人拚一拚。否則澳門賭場,何以會其門如市。分明是莊家通殺的比例大於一切,就是個個都貪,以為總有萬幸,而那萬幸者正正又是自己。
聲譽與形象絕對可以由上而下,用錢去建立。
目前,是一定要緊握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